皇太极驾崩、四十万大军覆灭于盛京城外的消息,如同致命的瘟疫,伴随着零星逃回的、魂飞魄散的溃兵,迅速无比地传到了盛京。
最初,守城的官兵见到那些衣甲破碎、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踉跄奔来的骑手,还以为是前线溃退下来的伤兵,甚至厉声呵斥,试图维持秩序。
但当那些溃兵用嘶哑、破裂、充满极致恐惧的嗓音,颠三倒四地哭喊着
“败了…全军覆没了…”
“皇上…皇上被天雷…轰没了…”
“睿亲王死了!礼亲王也死了!”
“蒙古人反了!到处都是怪物树木和闪电!”
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每一个听到这些话语的人。
“胡说八道!扰乱军心!拿下他们!”
一个城门章京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地怒吼,试图阻止这可怕的消息扩散。
但恐慌如同无形的冲击波,早已越过城门,向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
消息首先像野火一样在八旗眷属聚居的区域燃烧开来。那些昨日还在期盼父兄丈夫得胜归来的妇女老幼,瞬间被抛入了绝望的深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从一户镶黄旗人家中传出,一位老妇人听到儿子战死的消息,直接晕厥过去。
“阿玛……阿玛他……”
一个半大的孩子愣愣地看着母亲瞬间崩溃瘫软在地,脸上充满了茫然和恐惧,还不完全理解“没了”意味着什么。
各家各户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痛哭声、尖叫声、以及不知所措的喃喃自语。白色的孝布被慌乱地翻找出来,尚未确认死讯,许多家庭已如同提前办起了丧事。
整个区域被巨大的悲恸和恐慌所笼罩,往日里尚武彪悍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凄惶。
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入了皇宫高墙。留守的文武大臣被紧急召入宫城,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血色,脚步虚浮。
庄妃布木布泰正抱着年幼的福临,听到太监颤抖的禀报,她娇躯猛地一晃,险些摔倒在地,怀中的孩子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失态尖叫出来,但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已瞬间充满了水汽和无边的恐惧。皇后更是直接晕厥过去,宫娥太监乱成一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辅政大臣之一、贝子硕托猛地一拍桌子,眼睛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皇上洪福齐天,我四十万大军怎会一战而殁?定是明军散布的谣言!是那些溃兵贪生怕死,夸大其词!”
然而,随着更多溃兵被带来,描述细节越来越详尽一致——那改天换地的雷霆、那凭空生长的杀人森林、蒙古人的突然倒戈、尤其是皇太极御辇被那道恐怖金波彻底摧毁的场景——所有不愿相信的人,最终不得不面对这血淋淋的现实。
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声。
济尔哈朗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双手颤抖着,喃喃道:“天倾地覆……天倾地覆啊……”
恐怖的浪潮很快从八旗眷属区席卷了整个盛京。贵族府邸内,往日里作威作福的贝勒贝子们,有的面如死灰,瘫软在太师椅上。
有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令仆人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跑路;更有甚者,绝望之下开始纵酒浇愁,摔砸器物,府内一片狼藉。
官员们则纷纷聚集私下商议,人人自危,都在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寻找出路。
城中谣言如同插上了翅膀,越传越离谱:
“明军驱使的妖鹿有山那么大,一脚就能踩平盛京城!”
“洪承畴说了,要屠尽满城旗人,用血浇地!”
“汉人马上就要杀回来报仇雪恨了!”
汉人包衣和普通汉民的心情则极为复杂。他们不敢表露丝毫喜悦,但眼神交换间,却有一种压抑多年的期盼和快意。
许多人偷偷藏起食物,紧闭门户,既害怕溃兵和乱军抢掠,又暗暗期待王师的到来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盛京城,这座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苦心经营起来的都城,从未如此混乱和绝望过。
悲泣声、争吵声、呵斥声、马蹄声、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谣言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帝国末日的挽歌。
在一片绝望的氛围中,残余的统治阶层内部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以硕托和一些年轻气盛的宗室子弟为首的极端主战派,尽管内心恐惧,却不愿接受现实,更不愿屈辱地投降。他们嘶吼着:
“盛京城高池深,粮草充足,我等岂能不战而降?”
“召集余丁,死守到底!就算死,也要崩掉明狗几颗牙!”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而以济尔哈朗、阿巴泰等较为老成持重的宗室重臣,则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现实的考量。济尔哈朗声音沙哑而沉重:
“守?拿什么守?皇上携四十万精锐、萨满喇嘛作法,尚不能挡其一日!我等城内还有多少可战之兵?多少人心惶惶的老弱妇孺?那洪承畴有鬼神莫测之能,一旦攻城,盛京顷刻间便是第二个辽阳城!届时,我等死不足惜,满城族人……难道要为他们殉葬吗?”
阿巴泰老泪纵横,捶着胸口:
“打不过了……真的打不过了……那是天罚,非人力可敌啊……为了给爱新觉罗家留点血脉,也为了满城百姓……除了……除了降,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绝望心声。
争论持续着,但主战派的声音在残酷的现实和越来越浓的恐慌面前,变得越来越微弱。城外偶尔传来的明军游骑哨探的消息,都让城内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
就在盛京城内还在为战降争吵不休、被末日恐慌折磨时,明军的主力,在洪承畴的统帅下,已然浩浩荡荡开至盛京城外。
没有急于攻城,甚至没有进行了大规模的围城。
曹变蛟率领的前锋精锐,军容整肃,甲胄鲜明,如同钢铁丛林般,在沈阳城外列开阵势。
阳光下的刀枪闪烁着寒光,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飘扬的明军旗帜和那面特殊的、绣着稻穗的丰饶旗帜,刺痛了每一个城头守军的眼睛。
然而,真正给予盛京守军和统治阶层最后一击的,是那尊缓缓出现在明军阵中的、如同翡翠山岳般的身影——丰饶玄鹿。
它仅仅是静立在那里,周身流淌着温润而磅礴的青辉,那双熔金般的眼眸平静地望向高厚的沈阳城墙。对于城上的守军而言,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城墙,直抵他们恐惧的灵魂深处。
“妖……神鹿……是那头神鹿!”
城头上一名守军声音发颤,手指着玄鹿,几乎握不住兵器。
“它……它看过来了!”
另一名士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目光有实质的重量。
“快!快禀报王爷和大人们!”
恐慌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整个城墙。所有关于辽阳之战的恐怖传闻,在此刻有了最直观、最可怕的印证。
什么据城死守、什么玉石俱焚的豪言壮语,在这尊神异的巨兽面前,都成了可笑又可怜的空话。抵抗的意志,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玄鹿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劝降书和最致命的心理武器。
紧接着,明军阵中射出了绑着书信的箭矢,落入城中。书信以洪承畴的名义书写,内容再次明确:
大清气数已尽,天命归于大明。皇太极逆天而行,已受天诛。念尔等军民多受裹挟,并非首恶。今王师至此,非为屠戮,乃为吊民伐罪,普惠众生。
开城投降者,免死。顽抗到底者,立诛。首恶必究,协从不问。凡满洲、蒙古、汉人,愿遵《新世三约》者,皆可同为丰饶之民。 限期一日,过时不候。
这封信被迅速送入宫中,交到了济尔哈朗等人手中。
看完书信,殿内最后一点争议也消失了。硕托等人颓然坐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现实就像冰冷的刀锋,架在了每个人的脖子上。
济尔哈朗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声音干涩而沉重:
“……为了满城生灵……为了……留下一点种子……投降吧。”
这句话说完,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其他王公大臣也纷纷掩面而泣,殿内充满了悲凉和屈辱的气氛。
决定既下,剩下的便是执行。派人安抚城内几近崩溃的旗民,准备白色的旗帜,撰写降表,找出象征政权的大清玉玺和皇帝印信,清点府库账册钥匙……
次日清晨,天色阴沉,仿佛也在为这个王朝送葬。
盛京那厚重的城门,在无数双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吱呀”声,缓缓地、屈辱地洞开了。
以济尔哈朗为首,一众留守的满洲王公贵族、文武大臣,身着粗布素服,免冠披发,赤着双脚,步履蹒跚地从城中走出。
他们有的抬着象征性的空棺椁,有的捧着大清玉玺、印绶、降表以及户口钱粮图册。
每个人都是面色死灰,眼神空洞,低着头,不敢直视前方那支沉默而威严的明军。
曾经的荣耀、骄傲和权势,在此刻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羞耻和对未来的恐惧。
队伍沉默地前行,只有脚踩在冰冷土地上的声音和偶尔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城墙上和城门内,许多留守的旗兵和百姓目睹此景,纷纷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悲声震天。
曹变蛟顶盔贯甲,立马于军阵之前,冷眼看着这支前来的投降队伍。他示意手下亲兵上前,按程序查验印信、降表,清点物品。整个过程冰冷、高效,带着胜利者应有的威严和不容置疑。
受降仪式完毕,曹变蛟一挥手,早已准备就绪的明军精锐部队,立刻以严整的队形,迈着沉稳的步伐,开入沈阳城内。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彻底控制这座城市的命脉。部队分兵数路,迅速接管了所有城墙、城门、官衙、府库、粮仓、银库、武备库以及皇宫。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纪律严明。面对街道两侧或惊恐、或麻木、或好奇的目光,明军士兵目不斜视,秋毫无犯,展现出极强的专业素养和控制力。
随后,洪承畴在周安等将领以及丰饶玄鹿的簇拥下,缓缓入城。他骑在神骏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标志着满洲政权最终臣服的城市。他的神色中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沉静的威严和掌控一切的淡然。
入城后,洪承畴第一时间发布了安民告示。告示被抄写多份,由士兵在城中各处敲锣宣读、张贴:
“钦命督师辽蓟等处军务、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洪承畴,晓谕沈阳军民人等:
伪清僭越,祸乱辽东,今已天诛地灭,王师克复沈城。只惩首恶,协从不问。 凡安分守己者,无论满、蒙、汉,生命财产皆受保护。即刻废除一切贱籍,推行《新世三约》,不日清丈田亩,均分土地。
全军严守纪律,严禁抢掠、奸淫、擅杀,违令者立斩不赦! 所有原伪清官员、勋贵,留守府邸,听候发落。所有溃散兵丁,限期至指定地点投诚,逾期以顽抗论处!”
这告示如同定心丸,虽然无法立刻消除所有恐惧,但至少让城中百姓看到了一丝秩序和希望的曙光。
最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面崭新的大明旗帜和那面象征着新生的丰饶旗帜,在沈阳故宫的大政殿前缓缓升起,迎风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