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内,浑河之畔,一处被紧急清出的开阔地上,一座高达三丈的三层木质法坛已然拔地而起。
坛体以粗大的原木搭建,缠绕着五色绸布和写满神秘符文的经幡。坛顶中央,矗立着一根雕刻着盘龙、雄鹰和日月星辰的巨大图腾柱,柱顶悬挂着铜铃与青铜镜。
这便是皇太极下旨修建的“通天祈禳大法坛”。
此刻,法坛周围旗帜林立,精锐的巴牙喇护军肃然环伺,隔绝一切闲杂人等。坛上,来自满洲各部族最具名望的萨满大祭司,以及从漠南、青海等地召而来的藏传佛教高僧,正共同主持一场规模空前、气氛肃穆而诡异的法事。
为首的是一位来自黑龙江流域的的老萨满,皱纹深刻如沟壑,身披沉重古老的羽毛神衣,头戴缀满獠牙和铜铃的神帽,眼神浑浊却时而迸射出锐利的光芒。
他手持神鼓,脚踏诡异的步伐,围绕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旋转跳跃,口中吟唱着古老而晦涩的请神祷文,声音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沉如大地呜咽。鼓声急促,铃声清脆,伴随着其他萨满的应和,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原始宗教氛围。
几位身披绛红色袈裟的喇嘛则盘坐在法坛另一侧,低沉的诵经声如同连绵不绝的暗流。他们手中的转经筒飞速旋转,金色的金刚杵、嘎乌盒等法器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梵音与萨满的鼓声祷文奇异地交织在一起,试图沟通不同的神灵体系。
皇太极本人,亲自登上法坛二层,焚香默祷。他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仿佛要穿透虚空,直视那在锦州的洪承畴与玄鹿。
他以帝王之身亲临法坛,极大地鼓舞了在场所有萨满喇嘛的士气,也向所有八旗子弟表明了他与那股超自然力量对抗到底的决心。
法事每日不停,耗费巨万。浓重的香料气息和焚烧祭品的烟雾日夜笼罩着法坛区域。
无论此法最终能否真的克制妖术,但其本身,已成为一座强大的精神象征,旨在重聚因锦州之败而濒临崩塌的人心,尤其是满洲核心部族的信念——长生天和佛祖并未抛弃他们。
对于八旗内部,皇太极的策略是恩威并施,极致地强化共同体意识与生存危机感。
他连续多日召集各旗旗主、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等高级将领,并非一味斥责,而是痛陈利害,激昂斗志。
“洪承畴所恃者,妖术耳!”皇太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然妖术终有穷时!我满洲勇士,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凭弓马骑射定鼎天下,靠的是勇武,是血性,是团结!今日之势,确乃百年未有之危局,然亦是我等证明谁才是真正天之骄子的时刻!”
他下令从本已紧张的府库中拨出大量金银布帛、牛羊奴隶,重赏此前战斗中有功将士,哪怕是小胜或英勇负伤者,抚恤战死者家属,极其隆重。同时,严令各旗加强操练,尤其针对明军新式火器研究应对之法,演练巷战、近身搏杀战术。
对于极少数因恐惧而流露出怯战或投降言论的军官,甚至只是行动迟疑者,皇太极采取了最残酷的镇压。两名牛录额真被以“动摇军心”之罪当众处以鞭刑至死,家产抄没,家人贬为奴。其所属牛录被拆散分编入其他忠诚部队。
这种毫不留情的铁血手段,如同最寒冷的冰水,瞬间浇灭了八旗内部刚刚萌生的一些异样苗头。
恐惧被转移了方向——从对明军妖术的恐惧,转化为对内部严厉军法和皇太极冷酷手段的恐惧。求生本能驱使下,整个八旗军事机器被强行拧紧,暂时压制住了恐慌,呈现出一种外紧内松、高度紧张的临战状态。
对于数量庞大的汉人奴役和关系微妙的蒙古盟友,皇太极的策略更具针对性且更为冷酷。
对汉人包衣:
严格实行“十家连坐”,一家有异动,十家同罪。鼓励告密,告密者赏,隐匿者重罚。各地庄园、屯堡的看守力量加倍,巡逻频率大增。
由皇太极下旨,宣布暂缓部分非关键区域的劳役,赏赐些许陈粮旧布,并由宣教官反复强调:
“明国妖术,看似普惠,实乃诱饵,待其耗尽,必行兔死狗烹之事!唯有紧跟大清,安心劳作,方可保全家性命!” 试图以最小的代价,暂时稳住这最不稳定的底层群体。
对蒙古诸部:
皇太极深知这些盟友的摇摆性。他派代善、多尔衮等重臣分别携重礼前往科尔沁、察哈尔等主要蒙古部落进行安抚。
“洪承畴逼人剃发易服,此乃亡其种、灭其祀之暴行!”
代善在科尔沁部的宴会上,慷慨陈词。
“我满洲与蒙古,同气连枝,共御南蛮!皇上已下旨,待击退明军,辽东草场、人口,必将厚赏蒙古兄弟!切不可受南蛮一时妖术蛊惑,自毁长城!”
同时,清廷也加大了对蒙古各部粮食、铁器的供给,并暗示未来可共同瓜分更多利益。
这种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暂时稳住了大部分蒙古部落。他们虽然内心忐忑,但看在眼前实利和清军依旧强大的军力威慑上,大多选择了继续观望,至少表面上保持了服从。
在军事部署上,皇太极采纳范文程的建议,采取了坚壁清野、收缩兵力、重点防御的策略。
主动放弃广宁、义州等前沿据点,将兵力、粮草向辽阳、盛京核心区域收缩。
下令辽河平原各处村寨屯堡,实行严格的焦土政策,无法带走的粮草一律焚烧,水井投毒,房屋拆毁,不给明军留下任何可资利用的物资。
大量征发民夫,加固辽阳、沈阳城墙,深挖壕沟,广设拒马、陷坑。将主要兵力集中于这几座核心坚城,准备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残酷围城战、消耗战。
派出大量精锐哨骑,不惜代价地侦查明军动向,尤其是那尊玄鹿的移动路径和可能的弱点。
皇太极的意志如同磐石,强压着整个国家机器超负荷运转。
辽阳、盛京及其周边,仿佛一个被紧紧收缩起来的刺猬,虽然痛苦,却将每一根尖刺都对准了外部,充满了绝望而顽固的防御决心。
他知道洪承畴挟大胜之威和妖术之利,北进是必然的。
他所能做的,就是利用一切手段——精神的、物质的、残酷的、怀柔的——将这片土地变成洪承畴和那丰饶之力的泥潭,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崩掉对方几颗牙。
盛京的天空下,弥漫着一种悲壮而压抑的气氛,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从南方席卷而来的青色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