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王大营比起数月前，规模更显庞大，秩序却意外地井然了不少。营中不仅多了许多精壮面孔，更显眼的是，不少士卒的气色明显红润，伤病也似乎少了许多。中军大帐附近，甚至还能看到几辆刚刚卸完货的骡车，车上残留着一些不属于劫掠而来的麻袋。
帐内，李自成敞着怀，露出结实的胸膛，正拿着一份粗糙的清单，咧着嘴对军师宋献策笑道：“老宋，瞅瞅！这回用那几个半死不活的明朝工匠，又换回来这么多好药和粮食！这买卖做得！比俺们自己去抢还划算！那周安先生，是个实在人！”
宋献策捻着鼠须，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闯王，此番交易，我等确实占了便宜。那些金疮药效奇佳，受伤的弟兄们好得飞快。粮食虽不多，却都是顶饱的好东西。看来这‘丰饶药师’，确实如她所言，更重实务，并非虚言欺诈之辈。”
“可不是嘛！”刘宗敏洪声附和，他胳膊上还缠着崭新的、透着药香的绷带，“他娘的，以前受伤只能硬扛，现在用了他们的药，没几天就能活动了！要是能多换点就好了！”
田见秀则比较谨慎：“闯王，军师，这买卖好是好，但咱们也得留个心眼。那药师手段通神，咱们跟她打交道，总感觉……像是在跟庙里的菩萨做买卖，心里有点不踏实。而且她手下那些兵，装备邪门得很，看着就瘆人。”
李自成大手一挥，浑不在意：“怕个球！额看那药师婆娘说话算话！她要有坏心，还用得着跟咱们换？挥挥手，咱们这些人够她塞牙缝不？”他这话说得粗豪，却也点出了最关键的一点——实力差距太大，对方反而显得“可信”了。他咂咂嘴，“就是这婆娘太厉害，搞得额心里有时也毛毛的，不像跟官军干仗，痛快！”
正说着，帐帘被猛地掀开，负责情报的王文一脸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甚至忘了平时的礼数。
“闯王！军师！出大事了！北京方面来的紧急消息！”
帐内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李自成放下清单，皱起眉头：“咋了？又是孙传庭那老小子憋啥坏屁了？”他如今最警惕的就是这个老对手。
“不是孙传庭！是北京！紫禁城！”王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消息刚传到，太过……太过骇人听闻！但多方渠道印证，恐怕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语速极快：“洪承畴、孙传庭尽起二十万大军，合攻伏牛山！结果……一战尽没！全军覆没！”
“什么？!”帐内众人齐声惊呼！刘宗敏直接蹦了起来：“二十万！尽没？王文，你没弄错？！”
“千真万确！”王文语气斩钉截铁，“并非寻常战败！传言战场地裂，怪物丛生，死者复生反噬！官军顷刻崩溃！”
帐内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消息震得头皮发麻。他们和“丰饶”之地贸易往来，知道对方厉害，但没想到能厉害到这种地步！二十万大军啊！那不是二十万头猪！
“更…更骇人的还在后面！”王文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道，“传言说…那‘药师’…挥手之间，青光笼罩战场…那些战死的官军和牲口…竟…竟又一个个从地上爬了起来，伤口愈合，完好如初！数万大军…死而复生！”
“嘶——！”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虽然他们知道药师可以复活人，但是一次性复活数万人和牲口，从军事层面的震惊上升到了对生命法则的恐惧！
李自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混杂着恐惧的兴奋？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乖乖……这婆娘……真他娘的是神仙下凡，这么多死人都能拉回来。然后呢？她肯定趁势去打北京了吧？”
王文的表情变得极其古怪，混合着恐惧和荒谬：“没有……她没有攻城。她……她带着孙传庭等人，直接飞到了北京承天门外！”
“飞？！！”这一次，连宋献策都维持不住淡定，手中的羽扇掉在了地上。
“是，飞！”王文艰难地点头，“目击者无数！她还在城外，召来天雷劈了太庙匾额！凭空造出妖魔！还把一个骂她的郡王，当场变成了一株吃人的荆棘！”
帐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炭火噼啪和粗重的喘息。刘宗敏张着嘴，田见秀脸色发白。李自成只觉得心脏砰砰狂跳，手心都有些出汗。他知道那药师厉害，但这……这已经是神仙妖怪的手段了！
“再然后……”王文的声音干涩，“她逼着崇祯皇帝，当众颁布了三道诏书……”他将废除贱籍、均田限赋、削藩夺爵三条内容详细说出。
每说一条，帐内众人的脸色就变幻一分。等到说完，大帐内落针可闻。
牛金星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妙啊！妙啊！闯王！此乃……此乃天助我也！”他激动得胡子都在抖，“这妖女……不，这神女！她这是在替我们干我们想干而干不了的事啊！废除贱籍，均田亩，废宗室！这三条要是真能推行下去，天下穷苦人谁不念她的好？明朝的根基就算彻底烂透了！”
宋献策也从震惊中回过神，小眼睛光芒大放：“不错！闯王！此乃釜底抽薪之计！远比我们攻城略地来得彻底！明朝经此一击，人心离散，土崩瓦解就在眼前！而且……”他压低了声音，“她逼皇帝下旨，自己却未称帝，这……这或是我们的机会！她似乎志不在九五之位？”
李自成猛地站起来，在帐内快速踱步，胸膛剧烈起伏。他当然明白牛、宋二人的意思。那药师用了神仙手段，干了他们这些起义军最想干的事，把明朝彻底推向了深渊，却把最大的“名声”和实际执行中必然遇到的巨大阻力，留给了崇祯和明朝官府！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额滴个娘……”李自成喃喃自语，“这婆娘……心思比海还深啊！她图啥呢？”他既感到狂喜，又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这样的“邻居”，实在太可怕，也太……有用了。
“闯王，还有！”王文补充道，“洪承畴和孙传庭被崇祯官复原职，洪承畴回了辽东，孙传庭已经回到了陕西！”
“孙传庭回来了？！”李自成脚步一顿，脸色阴沉下来。这老对手是他心头一根刺。
“闯王勿忧！”宋献策立刻道，“孙传庭经此大败，又历生死，即便复生，心气必受重挫！且他回去首要任务是维稳陕西，推行那要命的新政，必然焦头烂额，与我等正是喘息之机！甚至……我等或可暗中煽风点火，让陕西乱得更彻底些！”
李自成眼睛一亮：“对！让孙瘸子跟那些土豪劣绅狗咬狗去！”但他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那……额们跟伏牛山那边的买卖……还能做不？”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实际问题。那些粮食和药品，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宋献策沉吟道：“短期内应无妨。那药师既行此新政，必需要时间消化，不会轻易与我等撕破脸。贸易之事，于她亦有好处。只是……闯王，或许我们该更主动些。”
“咋主动？”
“或许……下次交易时，可让李岩将军亲自去，带些更重、更能显示诚意的礼物。一是加深关系，确保这条贸易线不断。二是……或许能探听到更多关于北京之事的详情，以及她……接下来究竟意欲何为？我等也好早做打算。”宋献策老谋深算地说。
李自成摸着下巴，眼神闪烁。他对那药师是又怕又馋。怕的是那非人的力量，馋的是实打实的好处和如今这千载难逢的倒明机会。
“嗯……”李自成重重坐回虎皮椅，“老宋，你说得有理。李岩！”
“末将在！”
“加派探子！给额死死盯住北京、陕西、还有伏牛山！尤其是孙传庭回去后的一举一动，还有那新政推行的情况，土豪乡绅要是闹事，给额记下来！”
“是！”
“另外……”李自成顿了顿，“下次交易，你亲自带队去！多带些抢来的好东西，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都行，客气点，就说是额老李祝贺她……呃……神通广大，打败了官军！再……再套套话，看看她到底想干啥，有没有啥额们能帮上忙的？”他最后一句说得有点犹豫，毕竟向一个女子，哪怕是神女示好，让他觉得有点别扭，但利益当前，也顾不得许多了。
“末将明白！”李岩拱手领命。
李自成挥挥手，让众人退下。他独自坐在帐中，看着跳动的炭火，心中波澜起伏。
世道变得太快，太光怪陆离。俺李自成能不能在这新旧交替的惊涛骇浪中，既不被淹死，还能捞足好处呢？
“娘的……真是神仙打架啊……”他低声骂了一句，眼中却闪烁着野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