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陆少枫给耗子挑了护林队的配枪。耗子捧着枪爱不释手,摩挲着枪身的刻痕,眼睛里亮得惊人。
王主任翻出半盒过期的枪油,教他们怎么保养,铁皮盒打开时发出
的脆响。
陆少枫试了试枪栓的松紧,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猎熊时的心跳。
敲定好价钱,耗子掏出钱时手都在发抖,生怕数错了一张票子。
陆少枫把枪栓重新合上, 声在寂静的供销社里格外清晰。
愣着干啥?赶紧收起来。
转头看向耗子,见对方正对着枪托上的编号发呆,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耗子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枪塞进随身的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又担心磨坏枪身,干脆脱了棉袄裹在外头。
王主任倚着柜台笑看两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抽屉里摸出本皱巴巴的《枪支管理手册》:
拿回去看看,别犯了忌讳。日头正暖。
陆少枫摸出五块钱递给耗子:“去给小雅买红头绳,再称二斤糖块。我去给英子扯布。”
耗子接过钱,像阵风似的冲进人群,军绿色的棉袄在攒动的人头里一晃一晃的,转眼就没了影。
半小时后,两人从集市口推着板车出发回家。
陆少枫攥着布包的手心沁出薄汗,板车在土路上 “吱呀” 作响。
耗子抱着新枪在前头开路,嘴里哼着跑调的《东方红》,军绿色棉袄被风吹得鼓鼓囊囊。
“枫哥,你说英子见了这花布,指定得乐开花!”
耗子突然回头,枪托在冻硬的地上磕出闷响,
“英子手巧,准能裁件新褂子,开春穿正合适。”
陆少枫 “嗯” 了一声,眼睛却瞟着远处的杨树林。
英子家就在林子后头,土坯墙围着半亩地,去年秋收时他帮着扛过苞米,院里那棵老榆树的枝桠还刮破过他的袖口。
此刻布包里的的确良泛着淡粉碎花,是他在供销社货架前犹豫了三回才拿下的,旁边还躺着两条绣着鸳鸯的手帕。
是王桂兰压箱底的存货,今早塞给他说:“英子那姑娘配得上咱少枫。”
板车刚拐过歪脖子树,就见英子家的烟囱冒起了白烟。
陆少枫突然停住脚,喉结上下滚了滚:“耗子,你先回吧,我自己去就行。”
“哎?” 耗子眨巴着眼,突然咧开嘴,
“哦 —— 我懂了!”
他扛起枪就往回走,走两步又回头喊,“枫哥,别忘了请媒婆的事儿!”
陆少枫抄起地上的雪团砸过去,却被对方灵活躲开。
他整理了两下衣襟,深吸口气往院里走,木门 “吱呀” 一声开了,惊得院角的老母鸡扑棱棱飞起来。
“谁呀?” 里屋传来英子娘的声音,接着门帘被掀开,穿蓝布棉袄的妇人端着泔水桶出来。
瞧见陆少枫顿时笑了,“是少枫啊!快进屋,英子刚把炕烧暖和了。”
陆少枫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红着脸说:“婶,我来找英子,上次她帮我补的裤子……”
话没说完,里屋就探出个脑袋。英子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辫梢系着红绳。
见了陆少枫顿时缩回屋里,门帘却没拉严实,露出半张红扑扑的脸。
英子娘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笑着往屋里推:“这丫头,见了人就脸红。”
炕上铺着花格子褥子,墙角摆着台缝纫机,机身上的白漆掉了好几块。
英子缩在炕梢纳鞋底,线绳在指间绕来绕去,却半天没扎下一针。
陆少枫坐在炕沿,屁股只沾了个边,眼睛盯着墙上的《红灯记》年画,感觉脊梁骨都在发烫。
“那啥……” 陆少枫清了清嗓子,把布包往炕桌中间推了推,“给你带的。”
英子飞快地瞥了一眼,又低下头,手指绞着辫梢:“你这是干啥……”
“上次打熊瞎子,多亏你跑过来报信。” 陆少枫盯着她垂在胸前的辫子,看见发间别着根旧铜簪,
“布是供销社新来的,帕子…… 是我娘让带的。”
英子娘端着茶水进来,故意把碗往两人中间放:“少枫有心了。英子,还不快谢谢人家?”
“谢…… 谢谢少枫哥。” 英子的声音细若蚊吟,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她偷偷掀开布包一角,瞧见那淡粉碎花顿时屏住了呼吸,去年冬天她在集市上见过同款,当时攥着衣角看了好久才舍得走。
陆少枫看着她微颤的睫毛,突然想起今早王桂兰的话,心一横说:“婶,我娘想托张媒婆来家里坐坐,您看……”
“噗嗤” 一声,
英子刚喝进嘴的茶水差点喷出来,捂着嘴直咳嗽。
英子娘却笑得眼睛眯成缝,拍着大腿说:“好啊!张媒婆跟我是老姐妹,明儿我就去约她!”
陆少枫的脸 “腾” 地红了,正想再说点啥,却见英子突然站起身,抱着布包往炕梢挪,脚在地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在炕桌腿上。
他伸手想去扶,却只碰到对方的袖口,两人像触电般缩回手,各自红着脸转过头。
英子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着脑门说:“瞧我这记性,该去喂猪了。”
她冲陆少枫挤了挤眼,掀门帘时故意把布帘往旁边拨了拨。
屋里只剩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英子把糖果倒在粗瓷碗里,水果糖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是陆少枫特意挑的橘子味,上次听见小雅说英子爱吃这个。
“少枫哥,你枪法真好。” 英子突然小声说,手指捻着块糖纸,“我爹说,能打‘泡卵子’的都是真本事。”
陆少枫挠了挠头:“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看着英子把糖纸叠成小方块,突然说,
“等开春,我带你去鹰嘴崖采山杏,那儿的果子甜得很。”
英子的头埋得更低了,辫梢的红绳蹭着布包上的碎花:“嗯。”
这声 “嗯” 轻得像羽毛,却让陆少枫的心猛地跳起来。他看着英子睫毛上沾的绒毛,突然觉得炕上的热气都往心里钻。
院外传来英子娘和邻居说话的声音,他站起身说:“那我先回了,张媒婆……”
“我娘会安排的。” 英子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路上慢点。”
陆少枫走到门口,回头时正撞见英子往碗里放了块橘子糖,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绒毛都染上了金边。
他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出了院门,陆少枫深吸一口带着雪味的空气,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棉花。
远处的田埂上,耗子正蹲在草垛后探头探脑,见他出来立刻蹦起来:“成了?”
陆少枫笑着捶了他一拳,拳头落在对方棉袄上,发出 “砰砰” 的闷响。
回头看着英子家的窗户,突然想起小时候 ——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爱踩着他的影子跑。
脆生生地喊 “少枫哥”,玩玩家家酒时,她总红着脸要当新娘子。
后来他进了城,被灯红酒绿迷了眼,娶了个会所里满身香水味的女人。
直到公司破产,才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
落魄回乡后,他才从村民叹息中得知,英子知道他婚讯后,就断了嫁人的念头。
一个人守着老屋,不到三十六岁就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