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星火启明
中央指挥大厅的光线恒定而柔和，仿自然光光谱最大限度地维持着科研人员的生理节律。地下四百米，没有昼夜，只有屏幕上的时间戳冷静地跳动着。
物理理论区，那块高达十五米的弧形主屏上，流淌着普通人看一眼就会眩晕的符号。大统一理论、宇宙常数可变模型、信息守恒质疑框架……三条主线如同三股拧在一起的量子纠缠态，在“乾坤”系统近乎无限的计算力支持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推进。
“引力子的自发对称性破缺……”一位年轻的研究员盯着屏幕上突然跃出的异常数值，喃喃自语，“在预设的第十一维蜷缩模型下，这个参数不应该有这样的共振峰……”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对比数据。“看这里，天使知识宝库共享的‘卡拉狄加遗迹’引力波背景辐射残影数据……峰值频率对不上。误差超出了仪器精度的百万倍。”
旁边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不是误差。是‘标准模型’本身，在那种能标下失效了。我们以为的‘常数’，可能只是我们所能观测的时空范围内的‘局部稳态’。”
他们正触及某个边界——一个理论与现实开始脱节的模糊地带。
同一时间，生物与信息融合区。
巨大的培养槽中，一团非碳基的硅-氮复合基质正在缓慢地“生长”。它不是生命，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命。但它能对外界的信息刺激产生复杂的、非线性的响应模式。
“第三十七次迭代。”项目负责人记录着数据，“输入‘天使正义秩序’基础逻辑编码。基质响应模式……紊乱度提升百分之三百，随即进入自我迭代，生成了一套完全不同的信息组织规则。”
屏幕上，代表信息复杂度的曲线先是剧烈波动，然后陡然跃升到一个新的平台。
“它在……‘拒绝’我们的逻辑。”一位研究员难以置信地说，“不，不是拒绝。是它根本运行在另一套底层规则上。我们的逻辑对它来说，就像用中文语法去理解鲸鱼的歌声。”
“继续迭代。”负责人声音平静，“记录每一次‘规则突变’的触发条件和最终稳态。我们要找的，可能不是一种‘通用逻辑’，而是逻辑本身的……‘可变性极限’。”
维度与时空工程区，气氛更加凝重。
他们在尝试模拟“时空褶皱”在超高能量冲击下的行为。使用的能量模型，参考了华烨黑洞引擎的部分泄露数据——那是怜风通过特殊渠道，从天刃七号的战斗记录中逆向解析出的碎片。
“空间曲率在达到临界值千分之七时，”首席工程师的声音有些干涩，“开始出现……‘非几何’畸变。”
屏幕上，代表三维空间的网格模型，在某个点突然“融化”了，不是破裂，不是扭曲，而是像墨水浸入宣纸一样，失去了明确的边界，与周围的空间“混合”在一起。数学模型无法描述这种状态，它既不是连续的，也不是离散的，它像是……维度的“稀释”。
“我们现有的全部物理语言，都无法定义这种现象。”工程师转过头，看向区域负责人，“要么是我们的模型错了，要么……”
“要么我们摸到了‘空间’这个概念本身的某种……‘缺陷’或‘非原生属性’。”负责人接口道，脸色苍白，“继续。记录所有数据。这种‘稀释’效应，是局部的，还是具有传导性？”
就在这时，刺耳的、贯穿整个综合体的全局警报毫无征兆地炸响！
不是外敌入侵的警报——那套预警系统独立运行，且至今沉默。这是来自“乾坤”核心的、最高级别的理论冲突警报。
所有研究区域的主屏瞬间切换，被同一个画面占据：
那是来自宇宙社会学组的文明演进模拟。
在庞大的、参数复杂的模拟宇宙中，数以百万计的虚拟文明依照设定的规则诞生、发展、竞争、消亡。模拟已经运行了相当于现实时间十万年的“宇宙纪”。就在刚刚，模拟进程跳出了一个用血红色标识的窗口：
【检测到不可解释的宏观秩序崩溃。崩溃点：第号虚拟文明。该文明发展指数达到‘准神级’（模拟设定标准），技术路径：生物-机械融合为主，初步掌握维度稳定技术。崩溃前兆：无。崩溃过程：在0.3个模拟时间单位内（约现实3秒），该文明所有宏观结构、信息记录、甚至其在模拟宇宙背景辐射中留下的‘痕迹’，全部以违背模拟底层数据守恒定律的方式……归零。】
【关键提示：崩溃并非由内部矛盾、外部攻击或模拟设定的‘随机灾难事件’触发。崩溃的直接诱因是：该文明在时间t尝试‘观测’并‘定义’模拟宇宙的‘终极意义’（通过自创的一套超越模拟基础逻辑的元数学体系）。】
【结论：模拟逻辑链在‘意识尝试定义系统本质’与‘系统存在性维持’之间，检测到无法自洽的逻辑悖论。该悖论导致模拟底层代码在执行时发生不可控的递归错误，最终引发目标数据集的自我擦除。此现象在本次模拟中首次出现，发生概率低于0.0001%，但一旦发生，后果为100%的绝对性抹除。】
【警告：此现象可能对模拟本身的整体稳定性构成潜在风险。建议终止模拟或隔离相关逻辑模块。】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宇宙社会学组的成员们呆若木鸡。他们设计这个模拟，是为了观察文明发展的一般规律和可能的“淘汰机制”。他们预设了资源战争、技术陷阱、道德沦丧、外敌入侵……甚至设定了类似“虚空入侵”的外部灾难事件。但他们从未想过，一个文明，仅仅因为“尝试理解系统本身”，就触发了如此绝对、如此诡异的“自我删除”。
这比任何外部灾难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杨院士猛地从座位上站起，他的声音通过通讯系统传到每个区域：“所有小组，暂停当前一切非必要计算！将算力优先提供给宇宙社会学组和‘乾坤’核心！我要知道——这个‘逻辑悖论’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它仅仅是模拟世界的缺陷，还是……”
他顿了顿，那个词重如千钧：
“……还是某种宇宙尺度的‘底层规则’？”
怜风的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中央指挥平台。她面无表情，但眼底的数据流湍急如瀑。“联系天刃七号，申请紧急接入神圣知识宝库更深层非战斗数据库，关键词：‘神河文明消亡前最后记录’、‘元认知灾难’、‘观测者悖论’。”
她看向屏幕上那触目惊心的“归零”报告，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难道……‘终极恐惧’的真面目，不是来自外部的毁灭，而是文明在探索终极真相时，触发的某种……‘认知层面的自毁开关’？”
“星星之火”工程启动后不到七十二小时，第一簇真正意义上的“火花”，在模拟世界中迸发。但它照亮的前路，却比最深沉的黑暗，更加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