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未知边疆
星星之火，并非一个简单的工程代号。
它是中南海会议后第七天，在北京西郊一座刚刚启用的地下综合体内，两千三百名中国最顶尖头脑的无声集结。没有挂牌，没有仪式，只有一道道通过七重生物与量子加密验证的门禁。综合体深入地下四百米，主体由战时研发的“龙鳞”级复合装甲与暗能量屏蔽层包裹，其防护等级理论上足以抵御天刃审判级别的定点打击。内部空间广阔如小型城市，却静谧得只听得见通风系统低频的嗡鸣与设备运行的电流声。
怜风站在中央指挥大厅的环形平台上。下方，是呈放射状分布的十二个主要研究区，以透明的能量屏障隔开，却又通过无缝数据链紧密相连。物理理论、数学基础、生物与信息融合、维度与时空工程、宇宙社会学、文明演进模拟、能量形态转化、物质重组技术……每个区域都代表着一个可能触及“终极恐惧”边缘的探索方向。身穿白大褂或便服的研究者们已进入工作状态，全息屏幕上流淌着普通人看一眼便会眩晕的公式与模型。
杨院士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刚刚汇总上来的首批方向清单初稿。他的眉头微蹙。
“资源还是太分散了。”他低声道，“十二个主方向，七十九个子课题。即便有‘乾坤’和天刃七号的算力支持，有知识宝库的有限接口，这依然像是在大海里同时撒下七十九张网。我们不知道鱼在哪，甚至不知道有没有鱼。”
怜风的目光掠过下方忙碌的景象，声音平静：“这正是关键。我们不知道‘终极恐惧’的本质，就无法进行针对性研究。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扩大搜索面，用不同的理论工具，从不同的维度去‘触摸’它可能存在的轮廓。”
她调出内部通讯界面：“各区域负责人，准备第一次全体思维碰撞。一小时后，一号模拟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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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
一号模拟厅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会议室。它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内部没有任何实体结构。参与者的意识通过神经接口接入，以虚拟形象出现在这片纯白无垠的“思维原野”上。这里，思维的速度可以接近光速，信息的传递没有延迟，想象力与逻辑可以无拘无束地碰撞、交织。
怜风和杨院士的虚拟形象悬浮在中央。周围，十二个主方向的负责人，以及部分核心骨干的意识体陆续显现。没有寒暄，会议直接开始。
“开始吧。”怜风的声音在思维空间中回荡，“从物理理论组开始。你们如何定义‘可能触及恐惧边界’的研究？”
物理理论组的负责人，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影像亮起：“我们目前锁定三个突破口。第一，大统一理论的‘最后一块拼图’——引力与量子力的终极融合。现有的模型在极高能量尺度下失效，而‘虚空’或类似现象的描述，往往涉及这种尺度。我们怀疑，‘恐惧’可能与当前物理框架的‘裂缝’有关。”
“第二，”他继续，“是‘宇宙常数’的精细复核与可变性推演。如果‘恐惧’是某种周期性或触发式的宇宙‘重置’，那么某些基本常数在事件前后可能存在微小但关键的偏移。我们要找到监测这种偏移的方法。”
“第三，也是最大胆的——‘信息守恒定律’的普适性质疑。在黑洞物理中，信息是否真的丢失，仍是悬案。如果信息可以不守恒，那么文明存在的‘痕迹’、‘意义’，是否也可能被某种机制彻底抹除？这或许触及‘恐惧’的哲学内核。”
宇宙社会学组的代表——一位气质冷峻的中年女性接口：“我组的研究起点，是分析已知宇宙所有高等文明的消亡案例，尤其是神河文明。我们发现一个统计学上的微弱相关性：文明在科技发展到能稳定进行跨星系航行、并开始大规模改造宇宙环境后，到其突然消亡的平均间隔，大约在五万至八万年之间。我们称之为‘静默窗口期’。”
她投射出一张星图，上面标记着已确认消亡的文明遗迹点：“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文明在消亡前，其社会结构、科技发展模式、甚至艺术创作倾向，都表现出某种……趋同性。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引导或筛选文明形态。我们猜测，‘恐惧’可能并非单纯的物理灾难，而是一种‘宇宙生态’的调控机制，淘汰掉不符合某种‘标准’的文明发展路径。”
维度与时空工程组的代表，一位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却已头发花白的学者，声音带着兴奋：“我们的切入点是‘空间褶皱的稳定性’。根据天使共享的部分模糊记载，神河文明末期曾观测到‘时空结构韧性’的异常下降。我们假设，宇宙的维度结构并非绝对稳固。当文明活动——特别是涉及虚空能、暗能量的大规模运用——达到某个阈值，可能会对局部乃至整体的时空‘薄膜’造成不可逆的磨损或撕裂。‘恐惧’，也许是这种结构性损伤的临界点表现。”
生物与信息融合组的方向则更为激进：“我们认为，文明的本质是‘信息模式’的复杂聚合与演化。‘恐惧’可能是一种针对特定‘信息模式’——比如基于碳基生命、理性逻辑、线性时间认知的文明模式——的‘格式化病毒’或‘规则排斥’。我们正在尝试两件事：一是构建非碳基、非线性的‘意识模拟模型’，看其是否对现有理论中的‘恐惧信号’有不同的响应；二是研究如何将文明的核心‘信息备份’或‘转码’，使其能在不同的物理规则或载体下存续。”
能量形态转化组关注的是能量层级的“相变”与“退相干”；物质重组技术组在探索突破质能转化常规极限的“编程物质”……
每一个方向，都基于严谨的科学假设，都指向宇宙最深奥的谜题，也都需要难以想象的计算资源与时间投入。
杨院士听完所有简报，沉默良久。他在思维空间里“走”到中央，面对所有人：“各位的工作，令人敬佩。但请允许我问一个可能有些扫兴的问题：我们所有这些方向的研究，其成果——假设都能取得突破——最终如何‘应用’？如何转化为能让我们这个文明在‘恐惧’降临时，得以存续的‘硬实力’？”
他顿了顿：“换句话说，我们是在寻找‘解释’，还是在寻找‘武器’？如果是武器，它是什么形态？是一个方程？是一件装备？还是一种……新的社会形态？”
思维原野上一片寂静。这是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理论研究可以无限深入，但“星星之火”工程背负着紧迫的生存使命。
怜风的声音响起，回答了这个问题：“杨院士的问题，正是工程下一阶段的核心。目前的第一阶段，是‘广域探测’，用所有可能的手段去扫描、去感知‘恐惧’的边界。第二阶段，我们将进入‘聚焦解析’，从第一阶段发现的任何异常信号、矛盾点或理论突破中，筛选出最具‘干预潜力’的节点。第三阶段，才是‘定向锻造’，将理论转化为具体的技术路径或应对策略。”
她环视众人：“所以，现阶段，请不要过多顾虑‘应用’。你们要做的，就是极致的‘好奇’与‘探索’。去触碰那些前人未曾触碰，或不敢触碰的领域。哪怕只是证明了某条路走不通，也是宝贵的成果。因为——”
她的影像变得异常清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最大的劣势是时间。但我们可能拥有的最大优势，就是‘没有包袱’。我们没有天使万年的技术传统要维护，没有死神卡尔对虚空的执念，没有神河文明昔日的辉煌束缚。我们可以从最根本的问题问起，可以用最离经叛道的方式思考。‘星星之火’，要烧掉的，首先就是思维的边界。”
会议结束。意识体们纷纷下线，返回各自的现实研究岗位。思维原野重归纯白。
只剩下怜风和杨院士。
“你觉得，我们真能找到什么吗？”杨院士问，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疲惫。
怜风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虚拟形象望向这片空茫的白色空间，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地下综合体内那些正在与宇宙最深奥秘密搏斗的身影。
“我不知道。”她最终诚实地回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什么？”
“当我们把这两千三百个最优秀的头脑，从日常的科研轨道上剥离出来，只专注于一个目标——为文明的存续寻找希望时……”
她顿了顿，虚拟影像的眼中，似乎有数据流构成的星光一闪而过。
“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在创造‘变量’了。”
她下线了。
杨院士独自留在思维原野，看着这片象征无限可能性的纯白空间。他想起那位领导人在中南海说过的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不是诗句，是历史。”
历史是由无数微小的、看似徒劳的努力构成的。也许，今天在这里的每一个公式，每一次推演，每一份看似天方夜谭的设想，都是那颗可能燎原的……火星。
他深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空气，也下线了。
地下四百米，寂静无声。只有超级计算机散热系统低沉的风声，如同人类文明在深空边缘，谨慎而坚定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