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贝子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注定是死局。然而这一切,早已被宋少轩看在眼里。早在几日之前他已清晰地洞察到东瀛人布下的杀机。
他本不愿插手这滩浑水。但杨安华曾提醒过他:对自己的伙伴务必保持时时刻刻的坦诚,这是维系信任的基石。
思忖再三,他终究将几位核心人物请到雅间。当他把掌握的情报娓娓道来,在座众人无不色变。
“区区几个遗老遗少勾结浪人竟敢对掌权的督军下手?简直猖狂至极!”常灏南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成大事者,何必拘泥于手段?”林公子却不以为意,指尖轻叩桌面,“宋爷这居酒屋才开张就截获如此要闻,倒是天助我等。现在要紧的是,我们该如何落子?”
常灏南沉吟道:“无非管与不管。若插手,必要换取实利。此事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赢得奉天方面的人情。就看诸位觉得值不值得。”
“正是此理。”宋少轩环视众人,“这桩买卖,诸位意下如何?”
“要!必须要!”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林公子与常灏南相视一怔。
不待宋少轩反应,林公子抢先道:“黎大哥在三省布局,亟需官面照应。何况他正在大量购置土地……”话到此处刻意顿住。
宋少轩心领神会。那是为日后抗联铺设的暗桩,而黎大哥确是值得托付的志士。
常灏南紧接着开口:“即便不为这个,也该为自家谋划。那个姓徐的翻脸无情,我们何必再替他卖命?如今三省正在大力发展军工,广寻商贾合作。这些日子,他们在京中活动可没闲着。”
二人这番话,仿佛在宋少轩心中投下颗石子。确实该在三省埋下自己的棋子。虽说那片土地未来的命运令人扼腕,但若能提前布局,未必不能有所作为。更何况,距离山河破碎还有十数年光阴,足够他在三省布下着棋子了。
“好!”宋少轩霍然起身,掌心重重按在茶案上,震得桌上盖碗微微发颤,“这个险,值得冒。不过,要等他身陷绝境时再出手。务必让他活着见到张大帅,把东瀛人的毒计原原本本说个明白。”
坐在角落的张广动了动嘴唇,刚要开口,金玉林便一把按住他的手臂,低声斥道:“你凑什么热闹?这种买卖你那点道行不够看。”
说罢转身朝众人拱手一礼,腰杆挺得笔直:“各位爷,这事交给我和老张最妥当。我们在四九城摸爬滚打这些年,定能把事办得滴水不漏。”
林公子闻言轻笑,“我就知道是你金爷要揽这差事。不过吗……”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局促不安的张广,“这回要用的是你那位师弟,凌四成。”
张广与金玉林对视一眼,皆是一怔。忽然金玉林猛拍额头,恍然大悟:“糊涂!真是做买卖做久了,竟然忘了这一茬!”
他转向众人,眼中重现当年街头的精光,“咱们这一行谁不知道,人力车行里个个都是“风将”?这些人满城跑,消息最是灵通,三教九流的事儿都瞒不过他们的耳目。而且这帮人嘴碎,一问便知。确实,没有比凌四的车行更适合干这一回事的了。”
“金爷果然一点就透。”林公子满意地颔首,“让车夫们盯住各处要道,那些浪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金爷您听我说,这样……然后这样。”
林公子一番交待之后,五人相视而笑,方才的凝重气氛顿时消散。这计策既不必动刀动枪,又能将整座城化作一张天罗地网。
宋少轩终于舒展眉头,郑重拱手:“既然如此,就劳烦二位费心了。需谨慎行事不着痕迹,若有困难宁可不做。”
一张无形大网悄然笼罩了半座城池。不过两日,蛛丝马迹便已汇成确切消息。城南小酒肆里,车夫王老五正踩着条凳,唾沫横飞。
“嘿!要说那天可真是开了眼喽!我王老五在这四九城拉洋车,一拉就是八年,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可昨儿个遇上的那位爷,真真是让我打心眼儿里服帖!”
“五哥,您别吊大伙儿胃口啊!”一群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地催着。
“别急别急!”他慢悠悠夹起一筷醋浸海蜇皮,咔嚓嚼得脆响,又仰脖灌下一盅烧刀子,咂着嘴儿叹道,“那天我正蹲在街角树阴凉儿里等活儿,就见一位爷迈着四方步过来了。嚯!那通身的气派,那股子贵气,绝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果不其然,人家上了车,慢悠悠吩咐我,去三宝羊肉庄。”
王老五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子上的酒盅都晃悠:“您猜怎么着?巧大发了!半道儿上愣是撞上了八大胡同张家班的阿婵姑娘!那小娘子,真真是天仙下凡,模样儿俊得没话说,一声“贝子爷”叫得又酥又媚,甜到骨头缝里。我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合着车上坐的是位贵人啊!”
“阿婵姑娘如今可是八大胡同数得着的头牌!听说想见一面,少说得这个数!”有人伸出手指头比划着,一脸艳羡。
“那贝子爷没赏您几个子儿?”另一人搓着手,急切地追问。
王老五得意地眯起眼,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瞧瞧你们这点出息!实话跟各位说,阿婵姑娘拉着贝子爷,又是吃酒又是裁衣料,听戏逛园子,就没闲着。我跟着跑了大半天,少说五百大洋就跟流水似的花出去了!”
他故意拍了拍衣兜,银元叮当作响,引得众人直咽口水:“赏钱?那能少得了吗?整整五块大洋!”
又斜睨了方才说话那人一眼,撇着嘴笑道:“一百大洋还惦记着阿婵姑娘?手都摸不到!您呐,趁早歇了这份心,做梦去吧您!”
正当他唾沫横飞时,邻座始终沉默的中年人轻轻放下两枚铜钱。起身时衣角带起一阵微风,解下拴在门外的骡车绳结,轱辘声渐渐融进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