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傅贝子与车夫,那为首的巡警马哥随口问了小厮的住处,便带着人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手下人忍不住嘀咕:“马哥,您费这劲干嘛?这不明摆着抓不到人么?”
马哥嗤笑一声,眼角掠过一丝精光:“谁说抓不到?就看咱们想不想抓。先回去探探巡长的口风,若他觉得有油水可捞,弟兄们再动不迟。”
旁边一个老油子立刻会意,压低声音:“马哥,您是说刚才那小子?您是知道的,要是栽下来,可是重罪,您这不是……”
“他与我何干?”马哥打断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世上冤枉的多了,你见过几个包青天?咱们有没有好处捞才是真格的。你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忘了姓常的没来之前,咱们是怎么过日子的?要不是他立那些穷规矩,今晚咱们用得着在这街上晃悠?”他拍了拍那老兄弟的肩头,语气缓了缓,“先回去问了巡长再说。”
“是,马哥您说得在理。”那人低下头,不再言语,阴影里的脸上却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翌日清晨,宿醉与现实的寒意一同袭来。店里显摆了一夜的哥俩,都只剩下头疼与懊悔。
傅贝子的后颈隐隐作痛,昨夜挨的那一记闷棍还在发作,身上的包裹被抢倒不足惜,可一想到祖传的玉坠与成色极佳的翡翠扳指被生生夺走,便止不住地心头火起、懊恼不已。
如今囊中羞涩,全身上下值钱的只剩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往后的生计该如何维系?他望着前路茫茫,脑子里一片混沌,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范五也头疼得很,看着妹妹莫荷还在旁边抹眼泪,心头烦躁,一掌拍在桌上:“哭什么哭!还没完了是吧?不就三块钱吗?你哥我从前在早上茶楼都不止这个数!”
“我知道……”莫荷抬起红肿的眼,“可那是我让你去进货的钱,我千叮万嘱不能动!人家昨天送货来,结果扑了个空,我还得去给人赔礼道歉。哥,挣钱不容易啊,您一回两回,这都第几回了?”
她虽发着牢骚,到底还是从侧袋里摸索出十几个铜元,轻轻摆在桌上,“今天省着点花,早点回来。”
说完,她转身走到铺面,心一横,拿了柜上一瓶像样的酒,出门赔罪去了。这已是第三回,若不是铺子离不开人,她真不敢再让哥哥经手。此刻她也算彻底明白了,这养家的担子,终究还得自己扛起来。
她咬着牙走了八里地,才赶到宋少轩的商行仓库。见到正装卸货物的老王,莫荷强挤出一副笑脸迎上去:“王哥,今儿忙吗?我……我给您赔不是来了。”
“得了吧!”老王把麻袋重重一撂,火气蹭地上来了,“第三回了!是不是觉得我老王好糊弄?事不过三,适可而止吧!从今天起,你们家的货,我不送了!”
他真是气坏了,昨天白白等了大半天不说,范五那副鼻孔朝天的少爷做派,真把他当成了使唤下人。
他跟范五解释过多少次,这牛车不比马车骡车灵便,不能调头,转弯也麻烦,进了小巷更是折腾,可回回都对他吆五喝六。若不是看在这莫荷姑娘为人实在厚道,他早不忍这口气了。
莫荷赶紧把酒塞过去:“王哥,就最后一回!以后我守着路口,我自己搬进去,成吗?绝不劳您费劲!”
“你……你这又是何苦呢?”老王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心一下就软了。那些货多重他心里有数,这姑娘一个人搬货、理货,挣来的辛苦钱却都填了她哥哥的无底洞。
“老王,你过来。”一个粗犷的蒙古汉子闻声走来,看了眼莫荷,对老王说,“帮她送。哪天你需要,来找我领头骡子。”说罢,不等回应便转身走了。
“是,头儿!”老王恭敬地应下,转回身对莫荷叹道,“瞧见了?咱们头儿发话了。下不为例啊!这酒你拿回去,我不白拿你的东西。”
莫荷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把酒推回去:“王哥您一定得收下!我心里清楚,您家里负担重,用牛车拉货载得多,挣得却比骡车少,您这是变着法儿照顾我……”她生怕老王再拒绝,话没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当莫荷拖着疲惫的身子踏进家门时,日头已偏西。她又累又饿,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这才缓过气来。坐在凳子上揉着发酸的小腿,心里却不觉着苦。满城八旗子弟里,能像她这样有个安稳住处、日日吃饱穿暖的,已是难得。她知足。
还没歇够一刻钟,左邻右舍便陆续上门。因着她进货本钱低,价钱公道,又都是时兴的俏货,这小铺面渐渐成了街坊最爱光顾的地方。不过半晌功夫,铁皮匣子里就叮叮当当收进了一块多钱。
趁着空档,莫荷赶紧和面蒸馒头,灶上小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晚上把昨儿的剩菜热一热,便是一顿饭。
直到天色擦黑,才见范五哼着小曲晃进门来。他满面春风地掀开锅盖,眉头立即皱起:“天天不是馒头就是粥……”
说着从油纸包里提出一包猪头肉,得意地晃了晃,“还是爷想着周到,落魄是落魄,爷不能亏着自己。莫荷,把花生米拿出来,再给我烫壶酒。快些,你哥饿坏了。”
莫荷只得从柜上拿了酒给他,瞧着哥哥就着猪头肉美滋滋笑了起来,她暗暗叹了口气。这一整日的辛苦奔波,换来的收入怕是抵不过兄长这顿酒肉的花销。
她的勤勉与无奈,范五爷落魄却仍要撑足场面的做派,都被暗处一双眼睛细致地记录下来。
那名浪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居酒屋,在榻榻米上伏身汇报。小野有朋跪坐在昏暗的灯影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如此看来,这位傅贝子已然山穷水尽,对帝国再无价值,反倒成了负累。”小野的声音冰冷。
“他知道得太多,若任由他流落在外,迟早会泄露不该说的事。必须彻底解决这个隐患,但切记,动作要干净,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眼下正是我们笼络各方人士的关键时期,绝不能因他而坏了大事。”
“会长,我有一计。”一名浪人上前深深鞠躬,“昨日观察到,已有军人在暗中留意傅贝子。此人行事张扬,十分招摇,我们或许可以从这点切入,制造一场“意外”。”
另一名浪人也低声补充:“的确如此,会长,今日已确认,他因财力不济,离开了六国饭店。兑换银票后,在城南租了一处简陋民宅。”
小野有朋满意的点点头,昏黄的灯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晕。“很好。那就找个合适的时机,让这个隐患彻底消失。务必要像晨露消散般,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