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杨安华一番恳切开导,宋少轩心头郁结总算散了大半。仔细想来,大帅虽不算什么好手,可接手的几个更是不济。这一转手,他既未亏本,又借此搭起了班子、培养了人手,倒也不算坏事。
更何况,厂里生产的老式步枪本就不入世人眼。如今整备抗日军械,首要解决的是“有无”问题,而非“优劣”问题。
借此机会培养出一批技术骨干,传播进步思想,才是他真正该做的事。如今摊子既然铺得太大,被人接手反倒能卸下重担,轻装前行。
这么一想,他心头顿时敞亮许多,便邀杨安华一同鉴赏新近收来的几件古玩,看看是否值得先前垫付的银钱。这一看,倒真瞧出了些名堂。
先前已拣选几件送回鉴定,却迟迟未得回音。这回仔细端详,方才发现其中竟藏着两件重器!一尊德化窑观音坐像,一件豇豆红釉莱菔瓶,皆是世间少有的珍品。
岂料这两件宝物竟让专家们争得面红耳赤。那尊观音像胎质莹润如象牙,正是德化白瓷中堪称极品的“象牙白”,衣袂流转间气韵生动,宝相庄严令人心折。
“这分明是真品!你这是在质疑我的眼力?”一位老专家激动得须发皆颤。
对面那人也不甘示弱:“一把年纪了还要胡吹!真品明明供在英吉利博物馆数十年了,莫非你能飞檐走壁取回来?还是仔细找找破绽,怕是出了位仿古高手!”
这边争执未休,那边鉴定豇豆红釉莱菔瓶的专家们也陷入困惑。这件莱菔瓶通体釉色明艳如初熟豇豆,正是典籍所载最上乘的“大红袍”色泽,洁净无瑕,宛若天成。
“改革开放初期两国交流时,京都博物馆曾办过相关展览,这件东西就收录在当时的展品里。我师傅特意专程去上海看了展,还拍了照片,确认无疑。那时候我们得知后,心里都挺气愤的。”老者摇摇头。
“我岂能不知?我是说或许器形相似而实有差异。古时烧造,怎可能做出分毫不差的物件?”另一位则托着下巴深思。
杨安华在旁听得忍俊不禁,急忙回去寻宋少轩报喜:“小宋,尽管宽心!这批货里尽是值钱物件,更有传世重器。余下的你自可变现,银子不够尽管开口,咱们家里多的是。”
他压低嗓音,眼中闪着精光,“如今正在打贸易战,你只管放手收金子。民间的、富户的、洋人的,但见硬通货,统统往家里搬才是正理!”
宋少轩的心情愈发轻快,他只需确保三年内兵工厂顺利投产,至于届时各方如何处置,便与他无关了。
毕竟到了那时候,市面上早已枪支泛滥。十块大洋就能淘到一把莫辛纳甘,五美元一支的雷明顿版更是随处可购。更别提滇军列装的法兰西三连发、北方流通的卡尔卡诺步枪之流,各式枪械琳琅满目。他们投产的三零式步枪,又凭什么在这般激烈的市场中站稳脚跟?
杨安华同时也解开了他的疑惑:那两件东西十有八九出自宫中,想来是旧人见时局更迭、换了天地,怕遭清算才急于脱手的。
宋少轩也从中发现了些有意思的物件。几样东西礼盒上的落款都是“雨亭敬上”,分明是方才两人的那位“东北王”所赠。结合眼下这个时间节点,想来是为了稳固其奉天督军之位。想通此节,宋少轩将剩余物件归置妥当,随手关闭了直播间。
正要踏出书房,他忽然想起许久没查看硬盘里的监控画面了,便从暗格里取出电脑,插上移动硬盘随手点开,打算草草浏览一番。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宋少轩看到一个诡异的画面,他不由得惊出声来:“这、这不是范五爷以前那个朋友吗?他怎么会跟浪人搅和到一起?”
这事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此人他曾在福聚德有过一面之缘,亦是勋贵学校的同窗,出身正黄旗阿礼哈氏,家中更是身居高位的朝廷大员。这般衣食无忧的贵公子,何苦与浪人勾结?再联想到范五爷家那铁杆“保皇党”的身份,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宋少轩目光落在一旁的卷轴上,低声自语:“大概率是为了那件事……我该不该把这消息告知“东北王”一声?”
此事需从今年4月说起。当时,张大帅已出任奉天督军兼奉天巡按使,执掌奉天省的军政大权,成为镇守一方的边疆大吏。与昔日仅为一师之长的地位相比,此时权势已不可同日而语。
虽说担任师长已具备角逐督军的资格,但有资格是一回事,真能坐上那个位置又是另一回事。正因如此,他更加引起了东瀛方面的注意。
自与毛熊一场大战以来,东瀛虽取胜,却是一场惨胜……既未获得赔款,所占之地亦难以固守。东三省幅员辽阔,而他们人力有限,难以全面掌控。
此地与高丽情况迥异。高丽失去清廷庇护,还有王室可图操控,而东三省局势错综复杂,地域广袤,如何统治?于是,他们萌生扶植傀儡政权之念。
尽管这位督军表面上对东瀛屡屡表示亲近,实际举措却屡屡推诿拖延,唯独索要资金时从不客气。因此,东瀛内部对他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一派主张应耐心培养、拉拢,直至他无法脱离东瀛的支持;另一派则认为,由前清遗老组成的“宗社党”更易驾驭,且具有一定根基。该党核心成员与浪人往来密切,更便于控制。
激进浪人策划的“满蒙独立事件”流产后,他们认为此人实为最大障碍,遂决定实施刺杀。然而行动策划粗疏,不仅未能得手,反而暴露真实意图,引起他的高度警觉。
此时,双方心照不宣地一笔带过,将此事归咎于“宗社党”。实际上,张大帅已然心生戒备,东瀛人也明白计划败露,最终“宗社党”赔了夫人又折兵,承担下全部后果。
因此,眼前此人多半是前来游说。或为保全性命,或为延续原有计划。他们为恢复昔日权势已付出太多努力,耗散大半家财,如今内部也出现分歧。只是不知,此人究竟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