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宿醉初醒的伽尔巴,头脑中却异常清明,昨夜林灵素那一曲《豪杰》依旧在心海回荡。他并未沉浸于酒宴失利的懊恼,反而做出了一个令副官都有些意外的决定:命其代为陪同拔都、奥托等各国政要游览圣城名胜,自己则摒去仪从,只身前往林灵素下榻的驿馆,专程拜访。
驿馆静室,香茗氤氲。伽尔巴摒退了左右,对着安然静坐的林灵素,这位昨日以琴歌震动全场的东方国师,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萦绕心头已久的困惑:
“国师昨日之歌,发人深省。然则,我日耳曼人自古信奉奥丁诸神,视命运由神明编织,凡人之勇力亦为神赐。国师所言‘兴’发之志,豪杰之气,若与神明意志相悖,又将如何?人之努力,在至高神权面前,意义何在?”
林灵素闻言,微微一笑,目光仿佛能穿透伽尔巴刚毅面容下的迷惘。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声道:“统帅所问,触及根本。在贫道看来,神明,或曰天地造化,固然有其伟力,创生万物,设定规律。然则,人类,亦是一种独特的‘造物主’。”
伽尔巴眉头一挑,露出惊疑之色。
林灵素继续阐释:“神明创造天地万物,是第一次创造;而人类,凭借其 生发之浩然气——这浩然气,既包含那不屈不挠的 自由意志 ,亦包含那改造世界、实践理想的 主动性——进行着持续的、第二次的创造。”
他指尖轻点茶杯,水面泛起涟漪:“统帅可见此水?天地生水,是第一次创造。而人引水灌溉、筑坝成湖、乃至以之烹茶品味,这便是人以浩然气进行的第二次创造,改变了水之形态、用途与意义,进而影响了依赖水利的农耕收成、城池兴衰,乃至万千生灵的命运。”
“同理,”林灵素目光炯炯,“人之勇力,神明或赋其雏形,然如何运用此力?是用来劫掠四方,还是保境安民?是用来争权夺利,还是匡扶正义?此间抉择,便是自由意志之体现。人通过自身的实践主动性,将天赋之勇,锻造为战阵之术、为护国之盾、为侠义之心,这难道不是一种伟大的创造吗?此创造过程及其结果,无疑在深刻地影响着天地间的格局,乃至塑造着人类自身的命运轨迹。”
“神明设定星辰轨道,但航海者凭意志与知识驾驭帆船,开拓了新大陆;神明降下风雨雷电,但农人凭经验与勤勉引渠筑堤,获得了丰收。这便是人之浩然气,参与并改变‘天命’的明证。” 林灵素总结道,“故而,非是神权笼罩一切,人只需匍匐祈求。而是 神人共铸,天命可易 。人之奋发(豪杰),非是悖逆神明,恰是顺应并光大了那赋予人灵性与能动性的至高法则,是以‘人道’补益‘天道’。”
伽尔巴听罢,陷入长久的沉思。林灵素之言,如同在他坚固的固有信仰壁垒上,凿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人,并非神明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可以与天地互动,甚至共同书写命运的、拥有部分“造物权”的存在。这并非否定信仰,而是提升了人在宇宙中的地位与责任。
良久,伽尔巴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中的困惑渐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撼与明悟的锐利光芒。他起身,对着林灵素郑重一礼:“国师今日之言,如拨云见日。伽尔巴受教了!”
这次静室中的问答,未曾张扬,其影响却远比耶路撒冷的角斗更为深远。一颗关于“人之能动性与天命”的新思想种子,已悄然植入一位西方雄主的心中,它将在未来的岁月里,如何生长,如何影响日耳曼尼亚的走向,乃至整个欧陆的格局,皆成了未知而引人遐想的变数。圣城之下,思想的激荡,正无声地撬动着历史的车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