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
李建国的声音在密闭的会议室里炸开。
他的脸因为血液的急速上涌，呈现出一种酱紫色。
“赵德柱，你再说一遍？”
他一步跨上前，胸膛几乎要贴到赵德柱的脸上，眼睛里喷着火。
赵德柱没有后退。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甚至还从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老李，别激动。”
“我说，两万。”
“你他妈的……”
李建国扬起了拳头。
可那只攥得发白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房贷，想起了老婆孩子，想起了那一张张催款通知单。
他更想起了门外那六个被他忽悠来的“兄弟”。
他现在要是打了赵德柱，一分钱都拿不到，甚至还有可能要赔医疗费。
另外，外面还有六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中年男人，他要是现在撂挑子走人……
“赵德柱，你这是在逼我。”
李建国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声音沙哑。
“我没有逼你。”
赵德柱将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取下，在指间把玩。
“我只是在通知你。”
“这个活儿有多简单，你心里有数。复制，粘贴，点一下鼠标。这种工作，我随便找个职高学生，给八百块他都能干。”
“我给你两万，是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
赵德柱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李建国的心上。
这套说辞。
这副嘴脸。
跟当年他把赵德柱叫进办公室，告诉他“你的岗位没了，公司决定优化你”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就不怕我把这事捅给你老板？”
李建国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老板？”
赵德柱笑了。
“我老板刚刚才给我上了一课，叫‘成本控制’。”
“他要是知道我花了两万块，就搞定了原本预算五万的活儿，他只会夸我能干。”
“至于你？”
赵德柱的目光落在李建国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上，眼神里全是嘲弄。
“一个被大厂淘汰，连工作都找不到的p9专家？”
“你觉得，他会在乎你的话吗？”
李建国彻底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失败者。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都被赵德柱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好。”
许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两万。”
“成交。”
赵德柱重新露出笑容，拍了拍李建国的肩膀。
“老李，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好好干，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李建国推开他的手，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当他重新出现在办公室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六个程序员立刻围了上来。
“李总，怎么样？赵总找你什么事？”
“是不是项目要加急？要不要加钱啊？”
“就是，咱们哥几个通宵干活，怎么也得给点加班费吧！”
他们七嘴八舌，眼神里充满了对“加班费”的期待。
李建国扫了他们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个沉痛的表情。
“兄弟们。”
“出事了。”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咯噔”一下。
“刚才赵总找我，说……投资方那边，临时出了变故。”
李建国叹了口气，把赵德柱那套说辞，几乎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预算……被砍了。”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戴着眼镜，发际线高得吓人的男人，第一个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李总，预算被砍了，那我们的钱呢？”
“是啊！说好的三千块呢？”
“我们都干了半宿了！”
质疑声此起彼伏。
李建国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大家先别急。”
“我刚才在里面，跟赵总吵了半天，差点跟他动手。”
他说得声情并茂，好像自己真的是为了兄弟们的利益，去拼过命一样。
“但是没办法，人家是甲方，是老板。”
“他说了，这个活儿，现在最多只能给……”
李建国顿了顿，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六千。”
“什么？！”
“六千？我们六个人，一人一千？”
“李总！你不是说三千吗？这是耍我们吗？”
“不干了！这活儿谁爱干谁干！”
一个脾气火爆的胖子，直接把鼠标一摔，站了起来。
李建国冷冷地看着他。
“不干？”
他指着门口的方向。
“门在那边，你现在就可以走。”
“但你想清楚，你走了，这一千块，你一分都拿不到。”
那个胖子愣住了。
李建国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冰冷，且不带任何感情。
“你们也别觉得委屈。”
“这个活儿，有多简单，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复制，粘贴，点鼠标。”
“我就是现在去人才市场，找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告诉他们干一晚上给三百，你信不信他们能把门挤破？”
“我给你们一千，是因为我们是‘兄弟’。”
“我李建国，不想让兄弟们白忙活。”
所有人都沉默了。
“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李建国伸出两根手指。
“一，拿着这一千块，把活儿干完，明天中午，钱到账。”
“二，现在就走，一分钱没有。”
“我只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考虑。”
说完，他便不再看众人，自顾自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端起了那杯已经凉透的咖啡。
一分钟。
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离开。
他们都是被优化掉的中年人，是家里的顶梁柱。
一千块，不多。
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孩子下个月的补习班费用，是下个月必须还的信用卡账单。
他们，没有选择。
“叮。”
李建国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是赵德柱发来的微信。
【钱已转，两万。】
李建国关掉手机，抬起头，看向那六个如同雕塑般站着的男人。
“时间到了。”
“决定好了吗？”
那个最先摔鼠标的胖子，默默地弯下腰，捡起了鼠标，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坐了回去。
键盘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只是，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经与之前不同。
李建国看着他们那一张张麻木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一晚上一万四，倒也可以。
“都打起精神来。”
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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