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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一连串惶急到几乎破音的高呼,伴随着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利刃划破了议事厅内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气氛。这呼声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灼,瞬间攫住了厅内每一个人的心神。

被人拖出厅门、正要被斩首的文聘,本已万念俱灰,他那血红的双眼中,只剩下了蔡瑁、张允那掩饰不住的得意冷笑和刘表那冰冷决绝的侧影。这突如其来的呼声,像是一道微弱的光,刺入了他已被绝望冰封的心湖,让他挣扎的动作不由得一滞,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高踞主位的刘表,眉宇间的暴怒被这打断搅得更加烦躁,他猛地皱紧眉头,浮肿的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断权威的不悦,浑浊的眼珠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在他盛怒之下,行这刀下留人之举!

蔡瑁和张允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最初的惊愕迅速被阴鸷所取代。蔡瑁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那丝即将得逞的快意僵在脸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袍袖中的拳头。张允则略显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步,目光游移,似乎在猜测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在厅内所有目光——惊疑、好奇、冷漠、乃至希冀——的注视下,两道身影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议事厅的大门。来者正是刘表麾下最为倚重的谋士,蒯良和蒯越两兄弟。只见二人皆是鬓发微乱,额上见汗,显是一路疾奔而来。

蒯越年纪稍轻,此刻面色潮红,胸膛剧烈起伏,也顾不上整理有些歪斜的进贤冠,甫一进厅,目光便急切地扫过场中,最终定格在被甲士架着的文聘身上,见文聘尚未被拖出,这才长长舒了半口气,但眼中的焦急未减分毫。

其兄蒯良,素以沉稳着称,此刻虽也气息不匀,但尚能维持基本的仪态,只是紧锁的眉头和凝重无比的神色,透露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厅内熏香的气息,似乎被这两人带来的急促气流搅动,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华美梁柱投下的阴影,也仿佛因这变故而产生了些许摇曳。

刘表见是蒯氏兄弟,心中的不悦稍减,但怒气未消,他冷哼一声,声音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异度,子柔,何事如此惊慌?竟要行这‘刀下留人’之举?莫非你二人,要为此败军辱国、构陷同僚之徒求情不成?”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质疑和警告,那只刚刚下达死刑命令的手,仍悬在半空,未曾放下。

蒯越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狂奔后的喘息,先与蒯良一同向刘表躬身行了一礼,动作虽快,却不失礼数。他没有直接回答刘表的质问,而是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直视刘表,反问道:“主公!臣与兄长在外忽闻府内要行刑杀人,心急如焚,冒死闯入!敢问主公,文仲业将军所犯何罪,竟至于是,需立斩于府门之外,甚至要传首三军?”

蒯越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大胆,也极其巧妙。他没有一上来就为文聘辩护,而是先将问题的焦点拉回到了事件的起点——文聘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死罪?这既给了刘表一个重新陈述的机会,也为自己兄弟二人介入此事留下了缓冲和判断的空间。

刘表被蒯越这一问,稍稍一愣,随即那股被“欺瞒”和“顶撞”激起的怒火再次涌上心头。

他指着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文聘,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所犯何罪?哼!异度,子柔,你二人来得正好,也听听这厮是如何狡诈欺瞒!文聘!你且将你方才所言,再对蒯主簿他们说一遍!”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文聘厉声喝出的。

文聘此刻心神激荡,从鬼门关前被暂时拉回的恍惚,与积压的冤屈愤怒交织在一起。他听到刘表的呵斥,猛地抬起头,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显得无比狼狈凄惨。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但依旧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蒯公!聘……聘丧师辱国,罪该万死!聘不敢辩驳败军之罪!然聘绝非畏战怯敌!北军势大,纪灵十万众旦夕覆灭,我军孤悬在外,陷入绝境!聘为保全荆州些许元气,不得已下令撤退!聘曾连派三波信使,八百里加急,星夜送信回襄阳,向主公禀明军情危殆,恳请蔡瑁、张允二位都督发水军北上,倚仗汉水天险接应我军!若有水军策应,断不致……断不致遭此近乎全军覆没之败啊!”

说到这里,文聘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挣扎着想要指向蔡瑁和张允,却被甲士死死按住,只能梗着脖子,目眦尽裂地吼道:“皆是蔡瑁、张允二人!截留军报,欺瞒主公,坐视我军陷入死地,方有今日之败!聘败军之将,死不足惜,然我荆州数万儿郎冤死沙场,皆因此二贼误国!”

“住口!”刘表不等文聘说完,便厉声打断,他转向蒯越、蒯良,脸上满是“你们看吧”的愤懑表情,“异度,子柔,你们可听到了?败军辱国已是重罪,如今竟还敢凭空捏造什么求救书信,诬陷德珪和张允截留军报、贻误战机!简直是信口雌黄,罪加一等!吾问遍厅内众人,无人知晓,无人见过他所请的求救信!此等为了脱罪而构陷忠良之行径,岂能不杀?!”

蔡瑁立刻上前,脸上摆出受了天大委屈的愤慨状,对着蒯越兄弟拱手道:“蒯公明鉴!末将等对主公、对荆州忠心耿耿,天地可表!岂会行此截留军报、自毁长城之事?此分明是文聘兵败之后,黔驴技穷,欲拉我二人垫背,其心何其毒也!”

张允也连忙附和,指天誓日,声称绝未见过只字片语。

刘表听着蔡、张二人的辩白,愈发觉得文聘可恶,他看向蒯越、蒯良,等待他们与自己同仇敌忾。

然而,蒯越和蒯良听完刘表的叙述以及文聘和蔡、张双方截然不同的说辞,兄弟二人脸上并未出现刘表预期的认同或愤怒,反而是眉头越皱越紧,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疑虑和沉重。

蒯良上前一步,他年纪较长,声音更为沉稳缓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丝毫不轻:“主公,请暂息雷霆之怒。臣与异度,有一事不明,欲请教主公。”

刘表有些不耐,但还是道:“子柔但讲无妨。”

蒯良目光平静,却直指核心:“主公,您与文仲业将军,相识共事,已有多年。在您印象之中,文聘将军,可是那等巧言令色、善于诡辩、惯于为自己失败寻找借口开脱之人?”

这个问题,如同一声惊雷,在刘表耳畔炸响。他猛地一怔,浮肿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了。蒯良没有去纠缠那封谁也说不清存在与否的“求救信”,而是直接将问题提升到了对文聘其人性情品格的判断层面。这无疑是更高明,也更致命的一问。

蒯越紧接着兄长的话,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补充道:“主公!文仲业性情刚毅木讷,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胜则胜,败则败!臣可从未听闻,文将军是那等输了仗,便会绞尽脑汁、编织谎言、攀诬他人以求自保之辈!此等行径,绝非文仲业所能为,亦不屑为!主公与他相处日久,岂能不知其秉性忠厚,甚至可称憨直?”

“秉性忠厚…刚毅木讷…不屑为…” 蒯越的话语,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刘表的心头。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文聘往日的身影:那个在演武场上兢兢业业操练士卒的将领,那个在军议中沉默寡言但言必有中的武将,那个每次受命都一丝不苟、从不讨价还价的臣子……

文聘确实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甚至有些笨嘴拙舌,他打了胜仗,赏赐下来,也只会憨厚地谢恩,从不会主动表功;若是战术执行出了差错,他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承认错误,承担责任的。

这样一个人,会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大败后,突然变得“机智”起来,凭空编造出一套完整的、细节清晰的“求救信”和“蔡张误国”的故事来为自己脱罪吗?

刘表多疑,但并非愚蠢。刚才他完全被文聘“指控”蔡瑁张允这一在他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所激怒,加上蔡、张巧言令色的反诬,以及那“无人证明”的死局,让他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文聘是在狡辩。

此刻,被蒯良、蒯越这对最信任的谋士用如此直白的方式一点醒,他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那股被愤怒和猜忌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脸上的暴怒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不定和深深的思忖。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因为蒯氏兄弟的话而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火苗的文聘。文聘那满脸的悲愤、委屈、以及那种近乎绝望的坦诚,此刻看在稍稍冷静下来的刘表眼中,似乎有了不同的意味。

是啊……文聘若要脱罪,何不将败责完全推给敌军强大、纪灵败得太快等客观原因?为何要偏偏攀咬权势正盛的蔡瑁和张允?这岂不是自寻死路?这完全不符合一个“狡诈之徒”的行为逻辑。

反而,这种看似“愚蠢”的直斥其非,更像是一个老实人受了天大冤枉后,不顾一切的发泄和控诉!

刘表的目光又扫过蔡瑁和张允。蔡瑁脸上那副“忠愤”表情下,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不安,没能逃过此刻开始冷静审视的刘表。张允那略显夸张的赌咒发誓,也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厅内的气氛,随着刘表的沉默和神色变幻,发生了微妙的逆转。那股几乎要将文聘碾碎的威压,似乎减轻了些许。原本噤若寒蝉的一些官员,也偷偷抬起了眼皮,观察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蔡瑁察觉到刘表情的变化,心中暗叫不妙,急忙想要再次开口巩固“战果”:“主公!蒯公之言虽有道理,然人心隔肚皮!文聘兵败,恐已心智失常,行事乖张亦未可知!况且,空口无凭,他无法证明信的存在,便是诬陷!此风断不可长!”

但这一次,刘表没有立刻回应他。刘表缓缓坐回了主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鎏金扶手,陷入了沉思。他倚重蔡氏、张氏这些荆州本土大族不假,但对蒯良、蒯越这类同样出身大族却更具战略眼光的谋士,其信任和倚赖程度甚至更深。蒯氏兄弟的话,他不能不听,不得不慎重考虑。

良久,刘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中带着疲惫和一丝懊悔。他抬起手,对着依旧架着文聘的甲士挥了挥,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命令道:“……放开他。”

甲士闻令,立刻松开了手。文聘失去支撑,几乎软倒在地,但他强撑着以手拄地,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刘表,胸膛剧烈起伏。

刘表避开了文聘那过于灼热的目光,视线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文聘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威严,但已没了之前的杀意:“文聘。”

“罪将在!”文聘嘶声应道。

“蒯异度、蒯子柔为你进言,言你素性刚直,非是狡辩构陷之人。”刘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我……细思之下,亦觉此事疑点颇多。你所言求救书信一事,真假难辨,蔡瑁、张允是否截留军报,亦无实证。”

蔡瑁和张允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但刘表话未说完,他们也不敢贸然插嘴。

刘表继续道:“然则!”他语气加重,“你丧师数万,致使荆州锐气大挫,此乃不争之事实!败军之将,岂能无罪?若全然不究,军法何在?日后如何统御诸将?”

文聘伏下身去,声音哽咽:“聘……知罪!聘从未敢求免于败军之责!但求主公明察聘之冤屈,聘虽死无恨!” 他知道,自己的命,暂时是保住了。相比于那莫须有的“构陷同僚”的死罪,单纯的兵败之责,他愿意承担。

刘表看着文聘,沉吟片刻,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今削去你将军衔及一切勋禄,贬为校尉。即日启程,前往长沙,于长沙太守刘磐麾下效力,戴罪立功!你可心服?”

从镇守一方的大将,直贬为一个中级校尉,还要去给年轻一辈的刘磐做下属,这惩罚不可谓不重。但文聘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将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罪将……文聘,谢主公不杀之恩!谨遵主公号令!”

刘表摆了摆手,脸上满是疲惫:“去吧。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负我……莫要再负荆州。”

文聘再次叩首,然后艰难地站起身。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蒯越和蒯良,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然后才拖着沉重而又仿佛轻松了几分的步伐,踉跄着向厅外走去。那身破损的征袍,在华丽而压抑的厅堂中,渐行渐远。

蔡瑁和张允看着文聘离去的背影,眼神阴鸷,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他们知道,在蒯氏兄弟的干预下,今日能保住自身无恙已属侥幸,想借此机会彻底除掉文聘已无可能。

刘表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对着厅内众人挥挥手:“都散了吧。” 这场充满猜忌、愤怒、冤屈与最后时刻逆转的审判,终于落下了帷幕。州牧府议事厅内,熏香依旧,但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杀伐之气,总算随着文聘的离去和最终的判决,稍稍消散了一些。唯有那雕梁画栋,依旧沉默地见证着这荆州权力核心的波谲云诡。

所有人都看到了文聘认罪赴任的从容和坦然,然而,无人能看到他低垂的面容。在他额头触地的那一刹那,所有外露的悲愤、冤屈、乃至方才因蒯氏兄弟介入而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都如同被寒潮瞬间冰封,迅速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唯有他紧贴地面的、因紧握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拳头,泄露了那平静表面下,正翻涌着的、几近沸腾的岩浆。

“不杀之恩?” 文聘在心中无声地冷笑,那笑声尖利,刮擦着他的五脏六腑,“我文仲业,自追随主公以来,浴血沙场,大小数十战,何曾有过二心?今日,竟要靠这‘不杀之恩’才能苟活?”

他想起方才鬼门关前走一遭的惊心动魄。刘表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蔡瑁、张允那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毒辣眼神,还有满堂文武那令人心寒的沉默。若非蒯越、蒯良两位先生仗义执言,点醒了那片刻糊涂的主公,此刻他的人头,恐怕已然悬挂在辕门之外,成为蔡、张二人权势的又一个注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保全主力……战略撤退……” 这几个字眼在他脑中盘旋,带着血淋淋的讽刺。他为了尽可能多地带回那些经历过血战、对荆州无比忠诚的子弟兵,殚精竭虑,甚至不惜亲自断后,身上这破损的征袍,斑驳的血迹,哪一处不是为荆州而留?

可最终,这正确的、甚至是唯一正确的军事决策,竟成了他“丧师辱国”的铁证!而那真正贻误战机、陷数万将士于死地的罪魁祸首,却依旧高踞堂上,道貌岸然,甚至差点成了执掌他生死簿的判官!

巨大的委屈,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窒息。这种委屈,远比单纯的愤怒更灼人。那是一种被彻底否定、被无情背叛的痛楚。他为之效忠的主君,在他最需要信任的时候,给予他的却是最深的猜忌和最冰冷的屠刀。他为之奋战的荆州,其庙堂之上,竟是如此忠奸不分、黑白颠倒!

“贬为校尉……长沙……刘磐麾下……” 刘表最终的判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心中对“公正”的最后一丝幻想。这看似宽大的处理,实则是一种更深的贬斥和放逐。从一个独当一面的将军,直坠为一个区区校尉,还要去往荆南,在一个资历远不如自己的年轻宗室将领手下听令。

这不仅仅是官职的骤降,更是对他过往所有功绩和能力的全盘否定,是一种近乎羞辱的惩罚。这意味着,在主公心中,他文聘的价值,已然一落千丈,甚至可能永远被排除在核心权力圈之外。

而刘表那疲惫而不耐烦的挥手,就像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文聘依言起身时,动作略显迟缓,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那时,他再次向蒯越、蒯良的方向投去一瞥,这一次,眼神复杂无比。有真切的感激,这两位先生的明察,等于救了他的命;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偌大一个荆州,竟只有寥寥数人,肯说一句公道话。

他转身,迈步向厅外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光滑冰冷的地砖上,脚步声在寂静的大厅中异常清晰。他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蔡瑁、张允那阴冷如毒蛇般的注视,或许还带着几分未能竟全功的遗憾;其他官员那或同情、或庆幸、或事不关己的打量。

这些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但他挺直了脊梁,努力让步伐显得稳健。他绝不能在此刻流露出任何的软弱或怨恨,那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走出州牧府那高大却压抑的门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地照射下来,与他方才在厅内经历的生死一线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温暖的阳光照在他污秽破损的征袍上,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那一片彻骨的寒意。

府门外守卫的甲士依旧肃立,但看他的眼神已然不同,少了往日的敬畏,多了几分好奇与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毕竟,一个刚被免去死罪、一撸到底的“败军之将”,实在难以再激起多少尊重。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象征荆州最高权柄的森严府邸。他径直走向自己来时拴在马桩上的那匹战马。那匹跟随他多年的老马,似乎也感知到主人的低落情绪,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文聘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马儿脖颈上杂乱的鬃毛,动作缓慢而沉重。他的目光投向远处襄阳城喧闹的街市,人流如织,市井喧嚣,这一切的繁华,此刻在他眼中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他为之奋战所要守护的,就是这样的荆州吗?一个赏罚不明、奸佞当道的荆州?

“刘景升……你糊涂啊……” 他心中再次响起自己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呐喊,此刻想来,不再是绝望的嘶吼,而是带着血泪的控诉和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经此一事,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个对刘表、对荆州集团毫无保留、深信不疑的文仲业,已经死在了刚才那个议事厅里。活下来的,是一个戴着“戴罪之身”枷锁,心中埋藏着巨大不满和失望的文聘。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市井的烟火气,却无法冲淡他鼻尖仿佛依旧萦绕的血腥与尘土味。他翻身上马,动作依旧矫健,但背影却透出一股萧索。他扯动缰绳,调转马头,不是回自己原本的府邸——那里或许很快就不再属于他了——而是径直向着襄阳城南门的方向而去。

“即日启程”,这是命令。他此刻一刻也不想在这座让他感到窒息和屈辱的城池中多待。去长沙也好,天涯海角也罢,哪里都比留在这个是非不分、令人心寒的地方要好。尽管前方是未知的贬谪生涯,是寄人篱下的尴尬,但至少,那里或许能暂时远离这襄阳城中的阴谋与倾轧。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不疾不徐。文聘挺直了腰背,目视前方,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军人惯有的坚毅和冷峻。只是,那双曾经充满忠勇和热忱的眸子里,此刻深邃如寒潭,再也映不出往日的光彩,只剩下被强行压抑的波澜,以及一道难以愈合的、名为“不公”的深刻裂痕。

他不再回头,一人一马,融入了出城的人流,向着南方,向着长沙的方向,渐行渐远。襄阳城的繁华与权争,仿佛都与他再无干系,至少,在此时此刻是如此。

文聘单人独骑,背影萧索地消失在襄阳南门的阴影里,仿佛一滴水融入了江河,并未在繁华的街市激起多少涟漪。然而,他身后留下的,却绝非一潭死水,而是一座即将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波澜自水面之下汹涌而起。

消息像带着瘟疫的羽箭,迅疾而精准地射入了襄阳城外那些刚刚经历过血战、惊魂未定的军营。文聘直属部曲的驻地,原本就弥漫着败退后的沮丧和失去同袍的悲戚,此刻,更被一股难以置信的愤怒所取代。

低矮的营房之间,空气中混杂着汗味、草药味和未散尽的血腥气。夕阳的余晖斜照,将士兵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三五成群的士卒聚在一起,他们大多衣甲不整,身上带着包扎好的伤口,脸上是征战留下的疲惫与风霜。

一个脸上带疤的荆州老兵猛地将手中的陶碗摔在地上,碎片四溅,浑浊的水洒了一地。“放他娘的屁!” 他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战略撤退!是将军带着咱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要不是将军断后,老子这颗脑袋早他妈让北军的铁蹄踩碎了!现在倒好,成了‘丧师辱国’?那蔡瑁、张允两个龟孙子躲在襄阳城里搂着娘们儿享福,他们懂个鸟!”

还有一个由文聘一手提拔,忠心耿耿的年轻军官紧握着腰间的佩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痛苦和不解,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将军明明派了信使……我们都看见了……八百里加急,连换三匹马……为何主公就不信?” 他的眼神中,除了愤怒,更有一种信念崩塌的茫然。

一旁的的校尉没有加入咒骂,只是靠坐在营柱旁,一遍遍地用力擦拭着已经雪亮的佩刀。他的动作缓慢而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懑都倾注在这重复的动作里。他抬起眼,望向襄阳城的方向,目光深沉,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敬畏,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他低声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呵呵……今日是文将军,明日,又该轮到谁?” 这话声音不高,却像寒冰一样,刺入了周围每个士兵的心。

营地里原本应有的操练声、号令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议论声、偶尔爆发的粗鲁咒骂,以及更多死一般的沉默。篝火噼啪作响,火光跳跃在每一张或愤怒、或悲戚、或迷茫的脸上。

军心,如同被蚁穴侵蚀的堤坝,表面尚存,内里却已松动、浮动。一种名为“不公”的毒素,正随着文聘被贬的消息,迅速在这支刚刚经历重创的军队中蔓延。他们为荆州流血牺牲,换来的却是主帅蒙冤远谪,这种兔死狐悲之感,比任何敌人的刀剑更具杀伤力。

与此同时,在襄阳城内的官署府衙、乃至一些官员的私邸中,另一种情绪在暗涌。那是一种更为克制,却也更加深刻的忧虑与不满。

蒯良府邸的书房。夜深人静,烛火摇曳。蒯良与蒯越兄弟二人对坐,中间隔着一张摆着茶具的案几。茶水已冷,却无人去动。

蒯良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深深叹息一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唉……吾等虽暂时保住了仲业性命,然此举,无异于剜肉补疮,遗祸更深啊。”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浓浓的忧患,“蔡德珪今日气焰,我们也看到了。主公……主公近年愈发……唉!”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刘表的昏聩多疑,蔡瑁张允的跋扈,他们都看在眼里。

蒯越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案上,冷茶水溅出少许。

“蔡瑁、张允,跳梁小丑,窃居高位,排除异己!截留军报,此等自毁长城之事都做得出来,荆州安危,在他们心中尚有几分重量?” 他语气激愤,但随即压低了声音,“只是……如今之势,我辈纵有心为国除奸,奈何主公信重,彼等党羽已成,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他的拳头在袖中握紧,那是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愤懑。

书房内,烛影摇红,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有些扭曲、晃动。窗外夜色深沉,仿佛预示着荆州未来的晦暗不明。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空间。这种压抑,不同于军营中怒火外露的沸腾,而是一种深沉的、渗透骨髓的寒意,是明哲保身者面对巨大不公时,那种无力与忧虑的交织。

文聘一路南行,越过了汉水,踏入了荆南的地界。沿途的景色逐渐由江汉平原的富庶开阔,转为丘陵起伏、林木苍翠。风土人情的细微差异,以及远离襄阳政治漩涡中心的物理距离,都未能抚平他心中那道深刻的裂痕。

他如同一头受伤的孤狼,沉默地舔舐着伤口,每一步都带着被放逐的萧索和刻骨的警惕。他以为,贬谪长沙,寄人篱下,已是此番劫难的终点,却不知,一张更阴毒的罗网,已先他一步,撒向了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

这一日,文聘风尘仆仆,终于抵达长沙郡治临湘城。他仅带着寥寥几名自愿跟随的亲兵,人马俱是疲惫不堪。他本以为会面对冷遇甚至刁难,毕竟自己现在是戴罪之身,而长沙太守刘磐,乃是州牧刘表的侄子,年轻气盛,未必会给他这个“败军之将”好脸色。

然而,临近城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怔。只见城门大开,仪仗虽不算极其奢华,却也齐整。为首一员将领,年约三旬,身着太守官服,体态魁梧,面容刚毅,眉宇间自带一股正气,正是长沙太守刘磐。他身后跟着郡中一众属官,态度颇为郑重。

见文聘一行人到来,刘磐竟主动大步迎上前,拱手朗声道:“来的可是文仲业将军?刘磐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毫不作伪的热情。

文聘连忙翻身下马,虽心存疑虑,但礼数不敢废,抱拳躬身,声音沙哑而低沉:“败军之将,戴罪之身文聘,怎敢劳烦刘太守亲迎?聘……惭愧不已。” 他刻意强调“败军之将”和“戴罪之身”,既是自嘲,也是一种试探。

刘磐却一把托住他的手臂,力道沉稳,目光直视文聘,眼神清澈而坦诚:“仲业将军何出此言!将军威名,磐素来敬仰。前番北征之事,其中曲折,磐虽远在长沙,亦有所耳闻。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将军乃为保全实力,不得已而为之。一路辛苦,快请入城,我已备下薄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这番话语,如同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撞着文聘冰封的心防。他抬头,仔细审视着刘磐的表情,看到的只有真诚的敬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全无半点轻视或虚伪。刹那间,文聘鼻尖一酸,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历经生死冤屈,看尽世态炎凉,早已习惯了冷眼与戒备,此刻这陌生的、来自刘表侄子的温暖接纳,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只能再次深深一揖,将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多谢……刘太守。”

接风宴席上,刘磐态度殷勤,不断劝酒布菜,绝口不提襄阳之事,只与文聘谈论荆南风物、军务操练,言语间对文聘的军事才能流露出由衷的钦佩。席间其他官员见太守如此态度,自然也纷纷对文聘表示客气。然而,文聘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并未完全放松,他总觉得,刘磐的热情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宴席散后,刘磐单独邀请文聘至太守府书房叙话。书房布置简朴,却充满武人气息,墙上挂着弓刀舆图,书架上多是兵法典籍。烛火通明,映照着两人神色不一的脸庞。

刘磐屏退左右,亲自为文聘斟上一杯热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他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信函,递到文聘面前,沉声道:“仲业将军,此物,你先看过再说。”

文聘心中疑窦丛生,接过信函。火漆已被拆开,他抽出信笺,展开。目光扫过那熟悉的、属于蔡瑁幕僚笔迹的文字,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信中的内容,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而恶毒——蔡瑁与张允以荆州军事统帅的名义,措辞“委婉”却意图昭然,暗示文聘“心怀怨望,恐非久居人下者”,要求刘磐“善加看管,必要时……可相机行事,以绝后患”,末尾还盖着蔡瑁的将军印。

“轰——!” 文聘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拿着信纸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蔡瑁、张允竟狠毒至此!自己已被贬黜至此,他们仍不肯放过,竟要假手他人,行此斩草除根之举!这已不仅仅是官场倾轧,这是赤裸裸的、欲置他于死地的阴谋!

震惊、愤怒、后怕……种种情绪如同狂潮般席卷了他。他猛地抬头看向刘磐,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眼眶瞬间红了,热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这泪水,不再是委屈,而是劫后余生的极度庆幸,和对眼前之人无边感激的宣泄!

“刘……刘太守!” 文聘的声音哽咽,他放下信纸,后退一步,对着刘磐便是深深一揖,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上,“聘……多谢太守活命之恩!此恩如同再造,文聘没齿难忘!” 若非刘磐刚正,将此信拿出,而是依计行事,他文聘此刻恐怕已是一具不明不白的尸首了!

刘磐连忙上前扶起他,叹道:“仲业将军请起!磐虽不才,亦知忠奸善恶!蔡瑁、张允此举,人神共愤,磐岂能与之同流合污,行此不义之事?将军受委屈了!”

文聘直起身,用袖口狠狠擦去眼角的泪水,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赤红的恨意与冰冷的决绝。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蔡瑁!张允!尔等奸贼,欺人太甚!我文聘在此对天立誓,此生与尔等,不共戴天!” 怒火在他胸中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很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颓然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恨又如何?蔡瑁姐妹是刘表的后妻,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张允亦是水军统帅,深得倚重。自己如今一无兵权,二无地位,远在荆南,拿什么去报仇?空有一腔恨意,也只能徒呼奈何。

刘磐将文聘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沉声道:“仲业将军,奸佞当道,非一日之寒。如今之势,敌强我弱,唯有隐忍,以待天时。长沙虽僻远,但终是荆州之地。将军若不嫌弃,便请暂且在此安身。我刘磐虽能力有限,但必以诚相待,与将军共扶社稷!”

文聘看着刘磐真诚而坚定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他再次抱拳,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重新找到支点的坚定:“太守高义,聘感激不尽!如今聘已是无根浮萍,蒙太守不弃,愿效犬马之劳!此后,但凭太守差遣!” 这不再是客套,而是一种基于共同处境和道义认可的承诺。

那一夜,长沙太守府的书房内,烛火燃至深夜。两个原本地位悬殊、际遇各异的荆州将领,因为一封恶毒的密信,反而结成了一种超越上下级的、患难与共的联盟。

文聘心中的委屈与不满,并未消失,反而因这“更大的阴谋”而愈发炽烈,但此刻,这怒火被暂时埋藏,转化为在长沙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等待时机的隐忍。而对蔡瑁、张允的痛恨,已深深烙印在他的骨髓里,成为了他未来道路上无法磨灭的驱动力。

荆州的裂痕,由此更深了一层。

荆州的喧嚣与谋略,如同南方的瘴疠,暂时还侵扰不到中原以北的这片天空。在北方巍峨的都城长安之外,阳光遍洒原野,带来一片开阔之气。简宇端坐于骏马之上,身着一袭象征身份的锦袍,外罩轻甲,并未全副武装,显是迎接而非出征。

他身后,典韦与许褚两员虎贲如铁塔般分立左右,一个豹头环眼,不怒自威,一个虎背熊腰,气势沉雄,仅仅是静立,便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夏侯轻衣则是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英姿飒爽,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四周。谋士刘晔身着文士袍,面容清癯,眼神中闪烁着智者的沉静,安静地随行在侧。

这支小小的队伍,虽人数不多,却汇聚了简宇核心班底中的文武精英,彰显出他对此次迎接的重视。

远处,烟尘渐起,一支队伍缓缓行来。为首一员大将,正是张合张儁乂。他风尘仆仆,甲胄上犹带着征尘与淡淡的血渍,但神情沉稳,目光锐利,顾盼间自有名将风范。他身后,是押送着长长俘虏队伍的官兵,那些俘虏衣衫褴褛,垂头丧气,与押送他们那支虽显疲惫却军容整肃的队伍形成鲜明对比。

见简宇亲自出迎,张合显然有些意外,急忙加快速度,率先驰至简宇马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旅途的沙哑:“末将张合,参见丞相!劳动丞相大驾亲迎,末将惶恐!”

简宇脸上顿时绽开由衷的笑容,立刻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几步上前,亲手扶起张合,力道亲切而真诚:“儁乂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他双手扶着张合的手臂,上下仔细打量,眼中满是赞赏与关切:“好!好啊!儁乂此番镇守后方,稳如磐石,使麹义将军得以在前线纵横驰骋,连战连捷,此乃大功一件!看你清减了些,但精神更显矍铄,看来这独当一面的历练,于你大有裨益!”

张合被简宇这般热情的态度感染,心中暖流涌动,刚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感动:“丞相谬赞了!守土安民,乃末将本分。全赖丞相运筹帷幄,毛玠先生调度有方,麹义将军奋勇当先,末将不敢居功。”

简宇拍了拍他的臂甲,发出沉闷的响声,笑道:“诶,有功就是有功,不必过谦。”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亲切,带着几分感慨,“说起来,自你奉命驻守在外,我可是许久未听到儁乂在我身边参赞军务了,心中甚是挂念。如今前方战事进展顺利,后方亦已稳固,我看,你就暂且留在我身边,如何?我这心里,也踏实些。”

这番话,既是极高的褒奖,也明确表达了要将张合重新纳入核心指挥层的意图。张合心中明白,这是丞相对自己的信任和倚重,他立刻再次躬身,郑重应道:“承蒙丞相不弃,合愿效犬马之劳,听凭丞相驱策!”

“好!甚好!” 简宇开怀大笑,随即目光转向张合身后那庞大的俘虏队伍,问道:“这些俘虏,毛玠和麹义可有何说法?”

张合收敛神色,恭敬回禀:“回丞相,毛先生与麹将军之意,此战俘获甚众,如何处置,干系重大,关乎人心向背与后续粮秣供给。二位皆言,此事非臣下所能擅专,故命末将押送回京,一切听凭丞相决断。”

简宇闻言,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思忖之色。他目光扫过那些垂头丧气的俘虏,又看了看身旁的刘晔,刘晔亦微微点头,示意此事确需慎重。片刻后,简宇对张合温和地说道:“嗯,我知道了。此事确需仔细斟酌。儁乂你一路辛苦,先行入城休息,沐浴更衣,好好歇息。这些俘虏,交由我来处理便是。”

张合深知丞相处事自有章法,便不再多言,再次行礼:“谢丞相体恤!末将告退!” 说完,他利落地转身,翻身上马,在几名亲兵的随行下,向着城门方向驰去,背影挺拔,带着完成使命后的轻松与对未来的期许。

简宇目送张合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门洞内,这才缓缓将目光重新投向那黑压压的俘虏群。阳光照在他脸上,那和煦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掌权者权衡利弊时的冷静与威严。秋风掠过原野,卷起些许尘土,也带来了俘虏队伍中不安的低语。

简宇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那群垂头丧气的俘虏。阳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沉静而深邃的轮廓。他的表情看似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审视一群无足轻重的战利品,但内心深处,却正依据麹义战报中提及的关键信息,飞速地检索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碎片,并以此为基础,构建起一套精密的权衡与布局。

“雷簿……雷绪……”这两个名字在简宇的心湖中投下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是了,袁术麾下的人物,并非全然是碌碌无为之辈。”

他的思绪首先聚焦在雷簿身上。脑海中浮现出相关的历史轨迹:“此人与那陈兰,先是袁术鹰犬。待袁术被曹操与刘备联军击溃,元气大伤之后,便立刻展现出枭雄本色,毫不犹豫地抛弃旧主,占据嵩山险要,自立门户。更关键的是……”

简宇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冷冽:“袁术穷途末路,欲北上投奔其兄袁绍,做最后一搏之时,正是这雷薄与陈兰,在半路发动突袭,不仅劫掠了袁术赖以翻身的金银辎重,更在其粮草殆尽、军心涣散之际,再次给予致命一击。可以说,历史上袁术的最终崩溃,众叛亲离,这雷簿的‘功劳’可是不小。”

想到这里,简宇对雷簿的性格有了初步判断:此人有相当的独立性,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且善于审时度势,关键时刻下手狠辣果断,颇有几分乱世豪强的特质。能力或许不算顶尖,但绝非庸才。

随即,他的思绪转向雷绪。

“至于这个雷绪,乃是雷簿之侄。历史上,他活跃于淮南,与陈兰等人聚众数万,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地方势力。后被夏侯渊击破……’”简宇的思维在此处微微停顿,随后接着想道,“重要的是,刘备攻取荆南四郡,声势稍起之时,此人竟率部曲数万口主动投奔,大大增强了刘备的实力。嗯,算得上是刘备的一位重要‘投资人’了。”

将这两人的历史轨迹串联起来,简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这叔侄二人,皆能在乱世中拉起队伍,割据一方,虽然后来或被剿灭,或另投新主,成就不算太大,但这恰恰说明,他们具备一定的号召力和管理部众的能力。尤其是……’”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们出身袁术集团,对袁术麾下那些盘根错节、军纪涣散、却又熟悉淮南情况的旧部,有着天然的亲和力与威慑力。”

一个清晰的战略图景在简宇心中逐渐成形。

“袁术的那些散兵游勇,结构复杂,纪律极差,未来直接收编乃是下策,不仅难以消化,反而可能污染我军。但未来若要经略淮南,彻底吞并袁术故地,这些人又是绕不开的。强行剿灭,费时费力,且易生民变。最好的办法,是找人去‘消化’他们,以贼制贼,逐步改造。”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俘虏群中,试图辨认出雷簿和雷绪的身影。

“而这叔侄二人,正是绝佳的棋子。”简宇的思维高速运转,如同一位老练的棋手在布局,“陈兰此人,观其行迹,似更显桀骜,无牵无挂,难以彻底掌控。但雷簿不同,他有雷绪这个侄子,而且从历史看,叔侄关系紧密,利益与共。这便是一个绝佳的牵制点。”

一个具体的控制方案在他脑中清晰起来:“只要将雷绪留在身边,名义上予以官职,实为质子。再将雷簿外放,安排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足以确保雷簿在我掌控之下行事,既能发挥其熟悉旧部的长处,又能防止其尾大不掉。”

“如此一来,” 简宇心中笃定,“既给了这叔侄二人一条生路,让他们感恩戴德,又能利用他们的特殊价值,为未来接收袁术地盘打下基础。可谓一举两得。”

这番复杂的思量,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简宇凝视俘虏队伍的短暂沉默。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上位者特有的淡漠。但站在他身侧的刘晔,似乎从丞相那微微眯起的双眼和轻叩马鞍的手指中,捕捉到了一丝运筹帷幄的迹象,不禁也陷入了沉思,揣摩着丞相可能采取的方略。

简宇高踞马上,如同雕塑般静止了片刻。他那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俘虏群,仿佛能穿透那些褴褛的衣衫,看进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这沉默仿佛具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终于,他动了。只见他轻轻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坐骑便顺从地向前踱了几步。

随即,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他身后的核心班底——都感到些许意外的动作:他利落地、甚至带着一种闲适般的从容,翻身下了马。

典韦的环眼瞬间眯成了一条缝,粗壮的手指无声地搭上了腰间短戟的冰冷柄身,他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如同一头即将扑出的洪荒巨兽,所有的感知都锁定在简宇周身三丈之内,任何一丝异动都会引来雷霆般的打击。

许褚则冷哼一声,虎目圆睁,如同两盏探照灯,死死盯住俘虏群中的几个看似头目的人物,他那如山岳般的气势毫无保留地散发开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夏侯轻衣红唇微抿,握住缰绳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渍,她虽知丞相武艺超群,但这般亲身涉险,仍让她心弦紧绷。

唯有刘晔,抚着清髯的手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他似乎已经开始揣摩丞相此举背后更深层的政治与军事意图。

简宇步履沉稳,踏在干硬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径直走向俘虏群的最前方,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被绳索紧紧束缚的雷簿、雷绪叔侄身上。他无视了周围那些或惊恐、或麻木、或带着隐隐敌意的目光,仿佛眼前只有这二人。

他在年轻的雷绪面前站定。雷绪虽衣衫破损,脸上沾满尘土,但眉宇间那股年轻人的倔强和不服输的劲头却难以完全掩盖。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胸膛却依旧挺着,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尊严。

“你便是雷绪?” 简宇开口,声音平和,既不显得咄咄逼人,也没有丝毫暖意,如同秋日的气候,清冷而客观。

雷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一怔,他昂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与这位名震天下的权臣对视,声音因为紧张和缺水而有些沙哑,却刻意提高了音量:“正是某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话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赌气色彩,试图用强硬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简宇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看到有趣事物的玩味。

“两军阵前,胜败乃兵家常事。被擒,是时运不济,也非你一人之过。” 他轻描淡写地将个人失败归咎于时运,稍稍缓解了雷绪的对抗情绪,随即话锋一转,“本相不问你败军之罪,只问你,除去这身军服,你有何所长?有何本事立足于世?”

这个问题出乎雷绪的意料。他本以为会面临斥责或审判,没想到对方竟问起他的才能。一股表现欲混合着被轻视的不忿涌上心头,他挺了挺胸膛,语气带着明显的自豪,甚至有些夸张:“回丞相!某家雷绪,别的不敢说,但自懂事起便与弓马为伴!尤其这张弓!”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比划,却被绳索限制,只得用眼神示意:“五十步内,说射那贼将左眼,便绝不会碰到他右眼的眉毛!百步穿杨或许有吹嘘之嫌,但箭无虚发,某家还是敢拍胸脯保证的!” 这番话说完,他期待地看着简宇,仿佛一个等待考官认可的学生。

“哦?” 简宇的眉头微微一挑,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整张脸显得生动起来,似乎真的被勾起了兴趣。“善射者,军中不乏其人。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雷绪被绑的双手,淡淡道,“来人,给他松绑。”

命令一下,身旁一名魁梧的亲兵队长犹豫了一下,看向简宇,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唰”地抽出腰刀。雪亮的刀锋贴近雷绪的身体,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刀光一闪,并非砍杀,而是精准地挑断了捆缚他手腕的粗麻绳。绳索落地,雷绪顿觉双臂一松,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他连忙活动着手腕和胳膊,脸上露出既警惕又跃跃欲试的复杂神情。

简宇并未给他太多适应的时间,他抬起手臂,指向大约五十步外田野中一棵枝丫虬结、树叶已落大半的老槐树。那棵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树干粗壮,是绝好的靶子。

“看到那棵树了吗?” 简宇的声音平稳,“你若能一箭射中树干,本相便信你所言非虚,你确有几分本事。”

“这有何难!” 雷绪信心爆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立刻有军士递上一张制式硬弓和一只箭壶。雷绪接过弓,手指熟练地拂过弓身,检查了一下弓弦的紧绷度,又抽出一支箭,掂了掂分量。这一连串动作流畅自然,显是常年与弓箭打交道的老手。

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双脚不丁不八站定,左臂前伸握弓如托泰山,右臂开弦如抱婴儿,整个身体形成一道充满力量感的曲线。他眯起一只眼,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五十步外的树干,屏息凝神。刹那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他、弓、箭和目标。

“嗖——!”

弓弦震动,箭矢离弦,带着轻微的破空声,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精准地钉在了槐树的树干之上,箭尾的羽毛因惯性而剧烈颤抖着。

“中了!” 雷绪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他收回姿势,转过头看向简宇,胸膛起伏,眼神中充满了炫耀的意味。他甚至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站在稍远处的叔叔雷簿,仿佛在寻求认可。雷簿依旧被绑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紧抿的嘴角似乎松弛了一丝,眼中掠过一抹对侄儿本事的欣慰。

然而,简宇的反应再次出乎雷绪的预料。丞相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赞赏或惊讶的神色,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完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简宇缓步走向那棵槐树。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走到树下,他伸出右手,轻而易举地,就像从泥土里拔出一根杂草般,将雷绪射入树干约莫寸许的箭矢拔了出来。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他拿着那支属于雷绪的箭,并没有往回走,而是继续迈步,一步一步,沉稳地向着远离槐树的方向走去。十步,二十步,五十步……他一直没有停步。人群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和窃窃私语,就连典韦和许褚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夏侯轻衣更是忍不住轻声低呼:“丞相他……”

一直走到距离槐树足有一百五十步之遥,简宇才终于停下脚步。这个距离,对于寻常弓箭手而言,已是望尘莫及,箭矢即便能飞到,也已是强弩之末,毫无准头和威力可言。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射在枯黄的草地上。只见简宇不慌不忙地解下背负的那张闻名天下的霸王弓。弓身古朴,暗沉无光,却自然流露出一股苍凉霸烈的气息。他拈起雷绪射出的那支箭,搭在弓弦之上。

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用力的,只见他双臂看似随意地一展,那张需要数石之力才能拉开的霸王弓,瞬间被拉成了满月状!弓弦发出的紧绷声,如同猛兽的低吼,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嗡——!”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响炸开!那支箭矢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和毁灭的力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以肉眼根本无法追踪的速度,呼啸着破空而去!下一秒,只听“夺”的一声极其沉闷、厚重的巨响,仿佛不是射中木头,而是钉入了金石之中!

那支箭矢已然深深地、狠狠地贯入了槐树的树干!力量之大,使得那棵需要两人合抱的老树都明显地晃动了一下,枯叶簌簌落下。箭杆几乎完全没入树身,只剩下一点点箭羽裸露在外,兀自发出细微的震颤嗡鸣!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原野上,除了风声,再听不到任何声响。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神的一箭惊呆了!无论是简宇麾下的将士,还是那些俘虏,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神话传说中的场景。

雷绪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凝固了,如同被冻住的冰。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收缩。他看看一百五十步外那深深嵌入树干的箭矢,又看看手持霸王弓,渊渟岳峙般站立着的简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及!这是天神下凡吗?!

简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容地收弓。他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对依然处于石化状态的雷绪说道:“去,把你那支箭,拔出来看看。”

雷绪如同提线木偶般,踉踉跄跄地跑向槐树。他先是徒手抓住那点点箭羽,用力向外拔,箭矢纹丝不动,仿佛已经与树干融为一体。他不信邪,又用脚死死蹬住粗糙的树皮,双手紧握箭杆,使出吃奶的力气,额头上青筋暴起,脸憋成了猪肝色,口中发出“嗬嗬”的用力声。然而,任凭他如何挣扎,那支箭就像是在树干里生了根,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尝试了数次,直到力气耗尽,雷绪才颓然松手,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抬起头,再次望向简宇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之前的桀骜、不服、得意,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仰望山岳般的敬畏、震撼,以及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崇拜!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简宇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因为激动,声音都在颤抖:“丞相!丞相神射!天下无双!末将……末将真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不知天地之大!末将……末将恳请丞相收我为徒!末将愿终身侍奉,学习丞相的神射之术!”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磕头,额头沾上了泥土也浑然不觉。

简宇看着跪在面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心中明晰,立威与折服其心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上前一步,虚抬右手,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雷绪,让他无法再磕下去。

“拜师之事,非同小可,言之尚早。” 简宇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本相观你确有习射天赋,亦有一股锐气。你若诚心归顺朝廷,日后在我军中恪尽职守,奋勇杀敌,立下实实在在的功劳。届时,本相或可看在你的表现上,指点你一二箭术窍要。”

这如同在干渴的沙漠中给予了一线泉水的希望,雷绪闻言,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眼泪几乎都要涌出来,他再次叩首,这次是满怀希望地:“末将愿意归降!真心实意归降丞相!末将定当拼死效力,绝不辜负丞相厚望!”

但他毕竟不是全然无脑之人,狂喜之下,仍记得一旁的叔叔,连忙转头,急切地对雷簿喊道:“叔叔!叔叔!你看到了吗?丞相乃天神下凡!袁术岂是丞相对手?我们归降丞相吧!这才是明路啊!”

雷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侄儿如此轻易、甚至可以说是狂热地要投降,让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气恼侄儿年少无知,见异思迁,毫无忠义观念的坚持;另一方面,他又深深地为叔侄二人的前途命运感到担忧。

投降,是生路还是死路?这位简丞相,是真的宽宏大量,还是笑里藏刀?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喉咙蠕动了几下,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将复杂的目光投向简宇。

这时,简宇迈步,走到了雷簿面前。他的身影在夕阳下拉长,笼罩住了被缚的雷簿。“雷簿将军。” 简宇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雷簿被迫抬起头,与简宇的目光相遇。那双眼睛深邃如星空,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所有的犹豫、算计和恐惧。

“袁术,” 简宇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敲打在雷簿的心上,“其人目光短浅,只知盘剥百姓以自肥,对待部下亦是刻薄寡恩,冢中枯骨尔,岂是成事之主?将军久历世事,乃明智之人,当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何必为这等昏聩之主殉葬,徒留骂名,断送了自己与侄儿的大好前程?”

这番话,直接点破了袁术的致命弱点,也说中了雷簿内心对袁术的真实看法。

简宇观察着雷簿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加码,语气充满了诱惑与肯定:“若将军愿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助本相招抚淮南旧部,稳定一方。待他日王师东进,扫平逆贼,将军便是拨乱反正的功臣!朝廷定然不吝封赏,高官厚禄,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届时,不仅将军可安享富贵,你的侄儿雷绪,年轻有为,亦能凭借自身勇力与将军的荫庇,在军中博取功名,前程不可限量。这,” 简宇目光扫过雷绪,又回到雷簿脸上,“岂不胜过如今身为阶下之囚,朝不保夕,或者他日随袁术这艘破船一同沉没,身死族灭?”

话音未落,简宇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挥手。仿佛早有默契,几名健硕的军士应声而动,抬上来三口沉甸甸的、包着铜角的檀木箱子。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声,显示其分量十足。随着箱盖被“哐当”一声打开,刹那间,珠光宝气迸射而出!

在夕阳的余晖下,箱内满满当当的金元宝闪烁着诱人的赤黄色光芒,精美的银器反射着冷冽的白光,还有各色晶莹剔透的玉器、璀璨夺目的宝石……这些财富,大部分源自被剿灭的董卓府库,此刻被简宇用来展示其雄厚的实力和招揽的“诚意”。

这实实在在的财富光芒,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剂,混合着简宇描绘的美好前景以及对侄儿未来的考量,彻底冲垮了雷簿心中最后的犹豫和所谓的“忠义”枷锁。他脸上的阴沉、挣扎、疑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贪婪、精明和彻底臣服的谄媚笑容。这变脸之快,堪称戏剧性,连一旁冷眼旁观的夏侯轻衣都忍不住微微蹙眉,闪过一丝鄙夷。刘晔则眼中了然之色更浓,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仿佛在说“果然如此”。

雷簿甚至不等军士来给他松绑,就努力挣扎着,做出一个尽可能恭敬的躬身姿势,尽管被绑着显得颇为滑稽,但他的声音却洪亮而充满“真诚”:“丞相!丞相金玉良言,真是字字珠玑,如雷贯耳,惊醒梦中人啊!那袁术倒行逆施,荒淫无道,某……某其实早已是心怀不满,只是苦无明路!今日得遇丞相,如拨云见日!蒙丞相不弃,肯收纳某这等败军之将,某感激涕零,愿效犬马之劳,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话语流畅,仿佛排练过一般,极力与袁术划清界限,并向简宇表忠心:“某定当竭尽所能,为丞相招纳旧部,安抚淮南,以报丞相知遇之恩!为了丞相的宏图大业,也为了某这侄儿能跟随丞相走上正途,某……某岂有不愿归降之理?只求丞相勿要嫌弃某等粗鄙!”

这番表态,可谓是将“识时务者为俊杰”演绎到了极致。简宇心中明镜似的,对雷簿的迅速变节既觉可笑,又感满意——这正是他需要的那种“聪明人”。

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再次抬手,示意军士为雷簿松绑,同时说道:“好!雷将军能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实乃朝廷之幸,淮南百姓之福!本相在此承诺,只要将军尽心尽力,日后必不相负!”

“谢丞相恩典!谢丞相!” 绳索一解,雷簿立刻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对着简宇深深一揖到地,态度恭顺无比。

随着雷簿、雷绪这两位首领的正式归降,简宇目光如电,扫过面前黑压压的俘虏群,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洪钟,清晰地传遍整个原野:“雷簿、雷绪二位将军,已幡然醒悟,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尔等皆是被袁术逆贼裹挟,情有可原!今日,本相一概既往不咎!愿归降者,放下兵器,即为大汉将士,与本相麾下士卒一视同仁,共讨国贼!若有不愿从军者,本相亦发放路费,准尔等解甲归田,安心为民!”

主将已降,又亲眼目睹了简宇神乎其神的武艺和看似宽宏大量的气度,再加上那实实在在的金银诱惑,绝大多数俘虏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不知是谁先带头,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成千上万的俘虏纷纷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杂乱却响亮地高呼:

“愿降!我等愿归顺丞相!”

“谢丞相不杀之恩!”

“愿为丞相效死!”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在旷野上回荡。秋风依旧吹拂,但空气中的绝望和肃杀已然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新主人的敬畏所取代。

收服雷簿、雷绪叔侄后,简宇并未耽搁,旋即以丞相之名,亲自草拟表文,上奏朝廷,陈述雷簿、雷绪“迷途知返,阵前归顺”之功,请求天子赦免其先前附逆之罪,并准予在朝中重新授予官职。

处理完招降事宜,简宇便重新埋首于繁重的日常政务之中。丞相府内,烛火常明至深夜。他或与刘晔、贾诩、陈矫等谋士研判各地呈报,商讨屯田、税赋、官吏任免;或批阅如雪片般飞来的公文,从边境防务到内政民生,事无巨细,皆需过问。

他的身影总是挺直地坐在案牍之后,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唯有偶尔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或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凝神思索时,才稍显动静。典韦与许褚如同门神,轮班侍立在外,确保无人打扰这份静谧下的波澜壮阔。

时光在忙碌中悄然流逝,庭前的树叶渐黄凋落,秋意愈深。这一日,一匹来自南方的快马再次踏破官道的尘埃,直入丞相府。信使满面风尘,却掩不住兴奋之色,呈上的正是麹义从前线发来的最新战报。

简宇拆开火漆封印,展开帛书,目光迅速扫过其上矫健的字迹。战报详细陈述了如何击溃文聘所率荆州军,迫其退守襄阳,麹义已率得胜之师凯旋,现已重返战略要地樊城驻扎,请示丞相下一步方略,是继续进逼,还是暂作休整。

看完战报,简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放下帛书,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片刻,便有了决断。他当即传令:擢升于禁为镇南将军,命其率领本部精锐及部分新整编的兵马,留守樊城及周边要害据点,加固城防,操练士卒,以防荆州方面反扑。同时,下令麹义统领主力大军,择日班师回朝。

命令传出,整个军政体系高效运转起来。于禁领命,即刻着手布防,展现出其严谨细致的将风。而麹义在樊城接到指令后,亦迅速安排撤军事宜。不久,得胜之师旌旗招展,浩浩荡荡踏上了北归之路。

班师之日,京城郊外早已得到消息,万人空巷。时值深秋,天高云淡,风已带寒峭,但阳光依旧明媚。城门楼上彩旗飘扬,城外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仪仗队伍肃穆列队,文武百官依照品级冠带整齐,静候于道路两侧,气氛庄重而热烈。

简宇此次出迎,规格更高。他身着代表最高权势的玄色丞相朝服,头戴进贤冠,腰佩长剑,乘坐在华贵的驷马高车之中,由典韦、许褚率领最精锐的虎贲卫士扈从左右,仪仗煊赫,威仪十足。夏侯轻衣亦身着庄重礼服,位于命妇队列之前。刘晔等核心谋臣皆随行在侧。

午时刚过,远方地平线上烟尘渐起,如同滚动的黄云。紧接着,低沉而富有节奏感的战鼓声和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大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开道的精锐骑兵,甲胄鲜明,刀枪耀目。

随后,中军大纛之下,麹义身披染满征尘却更显煞气的铠甲,骑乘雄健战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他面容坚毅,虽经苦战,眼神却愈发锐利,顾盼间自有百战名将的雄姿。身后,是军容严整、士气高昂的得胜之师,步伐铿锵,带着沙场特有的肃杀之气,缓缓行来。

见到丞相亲自出城相迎,如此隆重的场面,麹义立即挥手止住大军,率先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向简宇的车驾,在适当距离外单膝跪地,声若洪钟:“末将麹义,奉丞相之命,讨伐不臣,今幸不辱命,凯旋回朝!参见丞相!”

简宇在侍从搀扶下走下马车,快步上前,亲手扶起麹义,脸上洋溢着真诚而欣慰的笑容:“麹将军辛苦了!快快请起!将军此番南征,连战连捷,扬我军威,壮我国势,厥功至伟!本相与朝廷,皆感念将军之功!”

他仔细端详麹义,拍了拍他坚实的臂甲,道:“将军清瘦了些,但英气更胜往昔!此番归来,定要好好休整!”

麹义心中激荡,再次躬身:“全赖丞相运筹帷幄,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

简宇又与其他有功将领一一见礼,温言抚慰。随后,他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面对凯旋的将士们,发表了简短而极具煽动性的讲话,盛赞他们的英勇,宣布丰厚的赏赐,并承诺将妥善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台下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的欢呼声,军心士气高涨到了顶点。

隆重的入城仪式持续了许久。大军在百姓夹道欢迎中,井然有序地返回各自军营。当晚,丞相府内大摆筵席,为麹义及主要将领接风洗尘。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简宇频频举杯,与功臣们共饮,气氛热烈而融洽。

盛宴过后,一切便迅速回归正轨。麹义及其部下按功行赏,各有封赐,然后依照朝廷制度,或休整,或归建。于禁则在樊城兢兢业业地经营着前沿防线。朝廷上下,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后,进入了短暂的平稳呼吸期。

时值新春,冰雪初融,空气中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但丞相府庭院中的几株老梅却已绽出点点红萼,悄然传递着春的消息。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屋外的清冷。简宇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牍之后,身披一件玄色锦袍,正凝神批阅着各地送来的新春贺表与政务文书。

笔尖在竹简或帛书上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偶尔停顿,他便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汤轻呷一口,眉宇间是惯常的沉静与专注。典韦如铁塔般侍立在门外廊下,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清晰可见。

窗外天色略显阴沉,虽是上午,室内却仍需点着灯烛。烛光摇曳,将简宇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有序,仿佛与往年任何一个寻常的春日清晨并无不同。

然而,这份平静被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骤然打破。脚步声由远及近,并非训练有素的侍卫那种沉稳步伐,而是带着一种内宅侍女特有的惊惶。典韦在门外低喝一声:“何人?” 随即是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哭腔的回应:“典将军,奴婢有要事禀报丞相!是夫人……夫人她……”

不待典韦通传,书房内的简宇已然抬起头,眉头微蹙。他听力极佳,那侍女惊慌的声音和“夫人”二字,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专注于政务的心境。

几乎是同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典韦庞大的身躯侧让开,一名身着浅绿色襦裙、发髻有些散乱的侍女跌跌撞撞地扑进门来,正是蔡琰的贴身侍女芸香。

她脸色煞白,眼圈通红,额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细汗,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丞……丞相!不好了!夫人……夫人她突然……”

简宇心中猛地一沉,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落在摊开的帛书上,染红了一大片字迹。但他素来沉稳,强自压下瞬间涌起的不安,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威严,却比平时急促了几分:“夫人怎么了?站起来,慢慢说清楚!” 他一边说,一边已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绕过书案。

芸香被简宇的气势所慑,勉强站起身,仍是泣不成声:“奴婢……奴婢也不知……今日清晨起来,夫人便说有些头晕,精神倦怠,只道是春困,未曾在意。方才……方才在房中看书,突然就说心慌得厉害,气息不顺,脸色白得吓人……然后……然后就支撑不住,晕倒在榻上了……丞相,您快去看看吧!”

“发疾?心神不宁?卧床不起?” 这几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简宇心头。蔡琰的身体素来不算强健,但以往多是些小恙,何曾有过如此凶险的症状?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不好的念头,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与担忧。他甚至来不及细问,也顾不上仪态,猛地一拂袖,对芸香厉声道:“前头带路!” 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向书房外冲去。

冲出书房,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心中的焦灼。他根本不等芸香,凭借着对府邸路径的熟悉,几乎是奔跑着穿过曲折的回廊。

锦袍的下摆被疾风吹得扬起,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府苑中显得格外刺耳。典韦见状,亦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迈开大步紧紧跟随在简宇身后,如同一道移动的壁垒,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廊檐下的冰凌尚未完全融化,滴落的水珠映衬着简宇此刻慌乱的心绪。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芸香的话——“心慌得厉害”、“晕倒”……

琰儿,你千万不能有事!他心中无声地呐喊,所有的政务、权谋、天下大势,在这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只剩下对发妻安危的揪心牵挂。新春的些许暖意,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冻结,整个丞相府,瞬间被一层浓浓的忧虑所笼罩。正是:

惊报兰闺疾骤生,乾云心悬步履匆。

欲知蔡琰情况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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