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苹洲小城的生活,如井水般波澜不惊,缓缓流淌。玉兰谢了,荷花开了,葡萄架下开始结出串串青果。林曦与阿娜尔在这临水小院中,已然度过了大半年光阴。日子规律得近乎刻板:晨起练功、用饭、读书、散步、处理琐事、夜晚观星或对弈。外人看来,或许单调乏味,于他们,却是劫后余生难得的安宁,每一日都值得细细品味。
在平静生活中保有独立的灵魂与敏锐的洞察。阿娜尔便是如此。她享受着与林曦相伴的每时每刻,感激这份失而复得的平静,但并未沉溺其中,迷失自我。她依旧每日修炼不辍,魂力日渐精纯,对星辰之力的感悟也因林曦的指点而愈发深刻。她打理家务,与邻舍往来,将小院收拾得舒适宜人,却并非全然依附。她清楚,林曦是星晷守护者,肩有重任,即便暂时蛰伏,心亦在星辰大海。而自己,亦需有安身立命之本,方能与他长久并肩,而非成为附庸。
这日,林曦感应到星晷古道某处边缘节点有微弱波动,需凝神入定,以魂念遥察,可能要耗费一两天工夫。他叮嘱阿娜尔无需担心,照顾好自己。阿娜尔点头应下,替他掩好静室的门,便如常挎着竹篮去市集买菜。
初夏的市集,人流如织,瓜果蔬菜水灵新鲜,叫卖声此起彼伏。阿娜尔正与相熟的菜贩讨价还价,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与嘈杂的呵斥声。人群骚动,向声音来源涌去。阿娜尔本不欲多事,但听那哭喊声凄厉,夹杂着孩童惊恐的尖叫,不由得蹙眉,也随着人流上前查看。
只见街角“济世堂”药铺前,围得水泄不通。一个衣着朴素、面色惶急的年轻妇人瘫坐在地,怀中紧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面色青紫、呼吸急促的男童,哭得几乎晕厥。药铺掌柜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捻着山羊胡,面有难色地站在门口,两个伙计拦着不让妇人进去。
“求求您!王掌柜!救救我儿子!他吃错了东西,喘不上气了!诊金药费,我做牛做马一定还上!” 妇人磕头如捣蒜,额上已见血痕。
王掌柜叹气道:“李娘子,不是我不救,你前次看风寒的账还未结清,这小儿喉头水肿,需用上好的犀角粉和冰片急救,价钱不菲……小店本小利薄,实在赊欠不起啊!” 周围有人唏嘘,有人摇头,却无人上前。
阿娜尔看得分明,那孩童是误食了某种过敏之物,引发了急性喉头水肿,若不及时救治,确有性命之忧。她并非医师,但修行之人,对气血经络、常见病症的急救之法略知一二,身上也带有林曦给她备下的、能吊命化瘀的普通灵丹。
若是从前,她或许会心生怜悯,但可能因身份顾忌或能力有限而犹豫。但此刻,她几乎是立刻拨开人群,走到那妇人身边,蹲下身,冷静道:“大嫂别急,让我看看孩子。”
妇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阿娜尔探了探孩童脉息,又看了看他的喉咙,情况危急。她立刻从随身香囊中取出一颗米粒大小、清香扑鼻的丹药,这是用山谷灵草炼制的“清心化毒散”,虽非仙丹,对此等急症应有缓解之效。她示意妇人稍稍扶起孩子,小心地将丹药放入其舌下。
“你……你给他吃了什么?” 王掌柜惊疑不定。
“能救他命的东西。” 阿娜尔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她并指如风,在孩童胸前几处穴位轻轻按压,渡入一丝温和的魂力,助药力化开,疏通气息。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不过片刻,那孩童青紫的脸色竟渐渐缓和,急促的喘息也平复了些,虽然依旧虚弱,但显然性命无碍了!
妇人喜极而泣,又要给阿娜尔磕头。阿娜尔扶住她,淡淡道:“不必如此。孩子还需请大夫仔细调理。” 她站起身,看向王掌柜,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药铺柜上,“这些,够他后续的药费了么?”
王掌柜面红耳赤,连连摆手:“够了够了!是在下狭隘!娘子高义!快,快把李娘子和孩子扶进去!” 伙计连忙上前帮忙。
人群爆发出赞叹声,纷纷议论这是谁家的娘子,竟有如此手段和善心。阿娜尔不欲多留,对那千恩万谢的妇人微微颔首,便转身挤出人群,继续去买菜,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行事干脆利落,帮忙是出于本心,而非为了博取感激或名声。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下午,阿娜尔正在院中晾晒衣物,那位李娘子竟提着半篮子鸡蛋和几样自家种的蔬菜,带着已能下地行走的儿子,上门道谢来了。阿娜尔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邻里间消息传得快,不多时,左邻右舍都知晓了林家娘子(他们如此称呼阿娜尔)医术了得、心地善良。接下来几日,竟陆续有街坊带着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来请教,或是送些自家产的瓜果以示亲近。
阿娜尔有些无奈,却也不好拒人千里。她并非医师,只能依据常识和微末的魂力感知,给出些建议,或赠送些普通的清心解毒的草药茶方。她态度温和,却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冷淡。这份从容与得体,反而赢得了更多尊重。
林曦出定后,听闻此事,并未多言,只是看着阿娜尔妥善处理那些邻里馈赠、耐心应对来访者的样子,眼中掠过一丝欣赏。他的阿娜尔,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时刻庇护的惊弓之鸟,而是在这凡俗烟火中,也能独当一面、散发自身光亮的女子。
晚间歇息时,阿娜尔一边泡着脚,一边对林曦说起日间种种,语气带着点哭笑不得:“没想到一时心软,倒惹来这些琐事。会不会扰了你清静?”
林曦正在灯下翻阅书卷,闻言抬头,唇角微扬:“不会。你处理得很好。” 他放下书,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布巾,帮她擦脚。动作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阿娜尔脸一热,却没有躲闪。
“我只是觉得,” 阿娜尔任由他握着自已的脚踝,轻声说,“以前在教中,高高在上,看似尊崇,实则离众生很远。如今在这市井之中,才知寻常人家的疾苦与温暖。能帮到人,感觉……不坏。” 她顿了顿,看向林曦,“而且,我知道你虽不言,心亦系苍生。我做的这些,或许微不足道,但……也算与你同心了?”
林曦动作一顿,抬眸深深看她。灯火下,她眉眼柔和,目光清澈,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安然。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低声道:“是。你我同心。” 无需更多言语,彼此心意已然相通。
最好的关系,是相互独立,又彼此需要,是精神上的同频与默契。
这场小小的风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依旧平静,却似乎更添了几分生气。阿娜尔在小镇中的存在感,不再仅仅是“林家那位貌美的娘子”,更多了几分值得信赖的亲切与尊重。她依旧每日修炼,打理家务,与林曦相伴,但内心却因这次独自应对突发事件,而更加踏实和自信。她证明了自己并非温室花朵,离了林曦的庇护,她依然有能力面对和解决一些问题。
林曦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深知,一段健康长久的关系,需要双方共同成长。阿娜尔的独立与强大,非但不会拉远他们的距离,反而会让他们的并肩更加坚实有力。他欣赏她这份于平淡中见坚韧、于细微处显智慧的品质。
月色如水,洒满小院。葡萄叶的影子斑驳摇曳。阿娜尔靠在林曦肩头,看着天上疏星,忽然笑道:“以前总觉得,要惊天动地才算不枉此生。现在却觉得,能这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已是极大的福气。”
林曦揽紧她的肩膀,低低“嗯”了一声。是啊,历经千帆,方知平淡是真。但这平淡,是因有了彼此的陪伴,才显得如此珍贵。做人最重要的是姿态好看。而他们此刻的姿态,便是在这俗世烟火中,相互扶持,各自精彩,又深情不移。
未来的路还长,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他们如此刻这般,彼此独立,又相互依存,便无惧任何挑战。这白苹洲的小院,不仅是栖身之所,更是他们情感沉淀、共同成长的见证。岁月静好,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