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的宁静岁月,如同偷来的时光,甜蜜而短暂。阿娜尔的身体与魂魄在林曦的悉心照料与山谷灵气的滋养下,日渐康复。当她终于能自如运转魂力,虽不及全盛时期,却也恢复了七八成实力时,两人都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
林曦的魂力恢复得更快,新生的“奇点”本源已稳固,与四枚星钥的感应愈发圆融。他感应到星晷古道重启后,天地气机虽未完全平复,但那股令人心悸的归墟侵蚀之力已大为减弱,世间灵气流转趋于平稳。他们的使命,暂告一段落。是时候,回归人间,去过他们承诺彼此的生活。
这一日,天朗气清,二人携手走出居住数月的幽谷,恍如隔世。林曦施法抹去山谷入口的痕迹,将此间回忆封存于心。他们辨明方向,向着传闻中风景如画、温婉多情的江南水乡而去。
当林曦与阿娜尔一路跋山涉水,终于踏入江南地界时,仿佛也踏入了一幅氤氲着水汽与愁绪的画卷。细雨霏霏,小桥流水,乌篷船咿呀摇过,白墙黛瓦掩映在绿柳繁花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香和隐约的吴侬软语,一切都显得那么婉约、细腻,与西域的苍茫、昆仑的壮阔截然不同。
他们在一座名为“栖水镇”的古镇落脚,租下一处临河的小院。院中有棵老槐树,枝叶婆娑,檐下挂着风铃,叮咚作响。阿娜尔对这里一见倾心,眼中闪烁着新奇与喜悦的光芒。林曦看着她如孩童般雀跃,安排着琐碎家务,心中充满了平静的满足。若能在此长相厮守,看尽四季流转,便是人间至福。
然而,总在平静中暗藏波澜。这日午后,细雨初歇,阿娜尔在院中晾晒衣物,林曦在屋内翻阅古籍。忽闻隔壁院落传来一阵凄婉缠绵的琴声,如泣如诉,反复弹奏着一支曲子,夹杂着女子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那琴音里蕴含的深情与绝望,竟引动了周围天地灵气的细微波动,显然非寻常人所为。
阿娜尔心生怜悯,对林曦道:“隔壁这位姑娘,似乎有极重的心事,听着叫人难受。”
林曦魂力微扫,眉头微蹙:“琴声中有执念,魂力不稳,似有心魔缠身之象。罢了,人间悲欢,各有缘法,我们不宜过多干涉。” 他历经沧桑,深知情劫最难化解。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几日后,阿娜尔在镇上市集采买,被一个卖绣品的摊子吸引。摊主是位清秀柔弱的少女,名唤婉娘,手艺精巧,但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愁。阿娜尔与她攀谈几句,婉娘见她和善,竟忍不住落下泪来,诉说了自家的遭遇。
原来,婉娘与邻镇一位姓柳的年轻画师柳生倾心相爱,私定终身。柳生才华横溢,曾为婉娘画下一幅肖像,栩栩如生,情意绵绵。不料柳生欲上京赶考,临行前誓言金榜题名便回来迎娶。谁知这一去便杳无音信。婉娘相思成疾,日日对着画像垂泪。近来更是诡异,她总觉得那画中人的眼神越来越活,有时深夜甚至能听到画中传来柳生的叹息声!她不敢告知旁人,只道自己疯了,终日活在恐惧与期盼的煎熬中。
阿娜尔听得心惊,回来便将此事告知林曦。林曦沉吟道:“画通灵?若是那画师用情至深,作画时神魂倾注,加之婉娘日夜以相思泪浇灌,确有可能使画中生出一缕‘画魂’。此魂非妖非鬼,乃情念所化,依附画纸而生。若执念不散,画魂渐强,反会吸食宿主精气,最终二者皆亡。”
“可有解法?”阿娜尔急问。
“要么,找到柳生,了解因果,化解执念。要么,以法力强行净化画魂,但婉娘情根深种,恐受重创,甚至……心死。”林曦叹息。情之一字,便是修者,也难轻易勘破。
正当二人商议是否插手时,当夜子时,隔壁异变陡生!一股强烈的怨念与魂力波动冲天而起,夹杂着婉娘惊恐的尖叫!
林曦与阿娜尔瞬间掠至隔壁院墙,只见婉娘闺房窗户大开,屋内烛火摇曳, 那幅柳生所作的画像悬浮半空,散发出朦胧白光,画中婉娘的形象竟变得模糊,而一个书生模样的虚影正从画中挣扎欲出,面容痛苦,向着床上昏厥的婉娘伸出虚幻的手!婉娘气息微弱,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幸福笑容,仿佛要与那虚影携手而去!
“画魂反噬!它要强行带走婉娘魂魄,同归于尽!”林曦面色一凝,不能再犹豫!他并指一点,一道温和的星辉定住画魂,护住婉娘心脉。那画魂被阻,发出凄厉的嘶鸣, 幻影扭曲,充满了不甘与痴狂。
“柳郎!柳郎是你吗?你来接我了?” 婉娘被星辉一激,幽幽转醒,看到画魂,竟挣扎着要扑过去,泪流满面。
“婉娘!醒醒!那是执念所化,并非柳生本人!它会害死你!” 阿娜尔上前扶住她,疾声道。
“不!他就是柳郎!他的眼神,他的气息……我不会认错!他说过,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婉娘神情癫狂,竟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挣脱阿娜尔,向画魂爬去。
画魂受到感应,光芒更盛,挣脱星辉束缚,再次扑向婉娘!情势危急!
林曦正要施展更强手段,阿娜尔却忽然拦住他,眼中含泪,对婉娘喊道:“婉娘!你看看我!你看看林曦!真正的爱情,是让人活下去的勇气,不是拉着彼此坠入深渊的疯狂!你若死了,柳生回来,该何等痛心?你的爱,难道就是让他余生都活在悔恨与痛苦中吗?”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婉娘耳边。她动作一滞,看向紧紧相依的林曦与阿娜尔,看到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彼此间那份历经生死、坚不可摧的深情。再看看那面目模糊、只剩执狂的画魂……一种强烈的对比冲击着她的心灵。
“真正的爱情……是让人活下去的勇气……” 她喃喃重复着,癫狂的眼神渐渐清明,泪水汹涌而出,“可是……柳郎他……他在哪里?他是不是……早已忘了我?”
就在这时,林曦心念一动,魂力如网撒向四方,捕捉冥冥中一丝因果线。片刻,他沉声道:“柳生未死。他当年途中染病,盘缠用尽,流落异乡,缠绵病榻数年,近日方才痊愈,正日夜兼程赶回!他已近在百里之外!”
此言一出,婉娘如遭雷击,呆立当场。画魂也仿佛受到巨大冲击,剧烈波动,发出悲喜交加的呜咽。
“他……他还活着?他回来了?” 婉娘不敢置信,又哭又笑。
“是!他回来了!你的等待没有白费!但你若此刻随这画魂而去,便是阴阳永隔,才是真正的辜负!” 阿娜尔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希望,如同阳光,驱散了绝望的阴霾。婉娘看着那逐渐平静下来、光芒趋于柔和的画魂,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爱,有怨,更有释然。她轻声道:“柳郎,我知道是你对我的思念化作了它……谢谢你……也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等他回来……我们要好好活着……”
随着她心结的解开,执念消散,那画魂虚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荧光,融入画像之中。画像恢复了寻常,只是画中人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安详。
婉娘虚脱般晕倒在阿娜尔怀中。林曦弹指送出一道安神符,稳住她的心神。
三日后,一个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却眼神急切的青衫书生,疯狂地冲进了栖水镇,一路呼喊着婉娘的名字,正是柳生。当他在小院中看到虽然虚弱却安然无恙的婉娘时,两人相拥而泣,诉不尽离别苦,道不完相思情。那幅引发事端的画像,被婉娘小心收起,成为了他们爱情见证的一部分。
林曦与阿娜尔悄然离开了小镇,没有惊动那对重逢的爱侣。乌篷船上,阿娜尔依偎着林曦,望着烟雨朦胧的江南,轻声道:“幸好……他们等到了彼此。不像我们……”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庆幸与甜蜜,“我们不必经历那样的等待与煎熬。”
林曦揽紧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们的煎熬,在更早的时候已经历尽。往后的日子,只有相守。”
是啊,比起婉娘与柳生的生死相隔、痴情成劫,他们能携手走过归墟之险,能在此刻相依看尽江南烟雨,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赐。爱情,总是充满戏剧性的考验与极致的浪漫。而他们的爱情,在经历了星辰寂灭、宇宙归墟的宏大背景后,沉淀下来的,是更加深沉、更加不可动摇的默契与坚守。
小船悠悠,驶向水乡深处。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便是人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