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阁老见攻讦凌云不成,目光微转,暗向殿中某御史递去眼色。那王御史会意,即刻持笏出班,亢声奏道:“臣弹劾吏部尚书崔彦昭,纵容族人在乡横行不法,侵夺民田,殴伤良善,有负圣恩,恳请圣母明察!”
珠帘后,慈圣皇太后并未立即发作,只将目光投向崔尚书。崔彦昭此刻确是措手不及,本以为今日风波已平,怎料矛头突转向己身。他正欲出班请罪,却见一人已抢先一步。
“臣弘文馆直学士凌云有奏!”凌云揖道,声音清朗:“敢问王御史,所劾崔尚书族人罪状,证据何来?可是亲眼所见,亦或风闻奏事?”
那王御史略一迟疑,狡辩道:“此乃有司奏牍所载,证据确凿!奏牍经中书门下,臣得阅之,岂有私窥之理!”
“哦?”凌云追问,声转凌厉:“依制,御史风闻奏事,乃特许之权。然王御史既言奏牍为凭,敢问是何衙署之牍?又如何到了御史手中?纵是经由中书门下,未呈御览之奏疏,岂是御史台所能私阅传抄?依《贞观律》,私窥、泄密禁中文字,该当何罪?伏请圣母明鉴,依律处置!”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私窥密奏,确是大忌。汪若海、彦文杰等见状,连忙出列。汪阁老道:“凌学士此言差矣!奏疏流转,自有制度。王御史既言得见,或有缘由,岂可遽定其罪!”彦阁老亦附和:“正是!凌学士不可妄加揣测,乱了朝堂法度!”
双方僵持不下,殿内气氛陡然紧张。崔彦昭心知若任其发展,恐局面失控,殃及自身。只得暗叹一声,出班奏道:“臣崔彦昭启奏圣母。凌学士年轻气盛,勇于任事固然可嘉,然每于朝堂掀起波澜,恐非朝廷之福。分署文书之职关系重大,臣请圣母考量,另择稳重温良者任之。”
凌云闻此,心下顿凉。此乃鸟尽弓藏之兆乎?自己冲锋陷阵,如今竟被当作弃子?
珠帘后,太后沉吟片刻,竟微微颔首:“崔卿所言,不无道理。”
凌云心灰意冷,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腰间刚刚获赐、代表出入禁中权的银鱼符,深吸一口气,揖奏道:“臣才疏德薄,确难当重任。恳请圣母准臣辞去分署文书之职,并荐贤能以代。”言辞恳切,隐有萧索之意。
太后准奏:“既如此,众卿可当庭推举人选。”
汪若海、彦文杰、尤达交换眼色,最后由尤达出面,推举道:“臣荐监察御史张昌宗。张御史风骨峻峭,熟知政务,可当此任。”
另有数位尚书则推举一位姓郑的七品清要官。陈阁老却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竟道:“臣观凌学士虽年少,然才识敏达,勇于任事。前番虽有躁进,然其心可鉴。若去其职,恐失一干才。臣仍荐凌云。”
太后遂命当庭票决。由殿中侍御史唱名,凡五品以上有资格者,以投“堂帖”方式表决。
* 首唱张昌宗,得堂帖三十七枚。
* 次唱郑姓官员,得堂帖五枚。
* 三唱凌云,得堂帖三枚。
张昌宗得票近八成!他立于班中,虽强自抑制,然袖中双手已激动得微微颤抖,多年夙愿,眼看达成第一步!
正当此时,凌云再次出班,声震殿宇:“臣凌云,弹劾监察御史张昌宗居心叵测,构陷大臣!”
满殿愕然!凌云续道:“臣近日查知一旧案。前有盐商严某,持合法盐引于沧州盐区守支,却遭汪阁老府上郎君倚势强占支盐额度,更被诬以‘持假引贩私’之罪,流配边州,家产抄没,女眷没入掖庭。其女严玉娘,原与张御史有婚约之议。张御史身为言官,见其未婚妻家蒙冤,非但不施援手,反而指点玉娘将冤情诉于与盐案毫无瓜葛之臣!此非移祸江东、借刀杀人之计乎?其心叵测,昭然若揭!伏请圣母明察!”
太后问:“凌卿所言,可有物证?”
凌云高举一叠文书:“此乃严某当年所持官盐引票原件,共计一千三百引,经有司勘验,确为真品!足证其罪为诬陷!”
张昌宗如遭雷击,瘫坐于地,面如死灰。他心知此事既发,汪阁老痛恨他背叛,绝不可能救他。
陈阁老一看张御史反应就知道事情可能为真,即刻出奏:“圣母明鉴!张昌宗既涉此等丑闻,德行有亏,不堪重任。臣请废其推举资格!”
太后从之,下谕:“张昌宗之事,着有司详查。依制,票数次多者递补。”
殿中侍御史奏报:“次多者为郑姓官员,得五票;再次为凌云,得三票。”
太后却道:“郑卿得票虽略多,然凌卿既首揭此事,其忠勤可勉。且陈阁老亦有荐言。分署文书之职,仍由凌云暂领,戴罪图功。”
凌云此刻,已是目瞪口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自己竟又回到了这个位置?他手持那叠沉重的盐引,立于武成殿中央,恍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