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工学院后院的试验田里,新式水车在晚风中发出规律的吱呀声。陈远蹲在田埂上,手指捻着湿润的泥土,仔细察看刚灌溉过的麦苗长势。
侯爷,今日又多了三处州县递来文书,想讨要水车的制作图样。李桐捧着册簿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照这个势头,明年开春前,少说能有五省之地用上咱们的水车。
陈远直起身,望着在暮色中缓缓转动的水车:图纸可以给,但要派几个得力弟子随行指导。各地土质、水流不同,需因地制宜做些调整。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青衣侍卫翻身下马,低声道:侯爷,陛下急召。
陈远眉头微蹙,这个时辰召见,定非寻常政务。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李桐嘱咐道:明日开始,把改良过的深耕犁也一并推广。记住,宁可慢些,也要确保各地真能用好。
侯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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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内烛火通明,朱元璋负手立于巨幅《大明疆域图》前。听得脚步声,他缓缓转身,目光在陈远沾着泥点的衣袍上停留片刻。
田娃,这么晚还在工学院?
回陛下,正在试验水车在不同土质下的灌溉效果。陈远恭敬行礼。
朱元璋踱步到御案前,指尖划过堆积如山的奏章:你可知道,今日朝中为了你这水车,吵翻了天?
陈远心中一沉:臣不知。
杨宪领着一帮御史,参你在工学院靡费国库,专营奇技淫巧。朱元璋抽出一本奏折掷在案上,说你这水车造价过高,劳民伤财。
陈远拾起奏章细看,越看越是心惊。上面不仅夸大水车造价,更指责他借推广新式农具之机结党营私。
陛下明鉴,一台水车的造价不过十两银子,却可灌溉百亩良田。若按奏章上所写的五十两,臣万死不敢。
朱元璋冷哼一声:朕自然知道他们在胡说。但你可明白,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发难?
陈远沉吟片刻:是因为臣前日奏请减免江北农具税赋?
不止如此。朱元璋又从案头取过一本密折,杨宪最近与工部侍郎李善达往来密切,你可知道?
这句话如冷水泼面,让陈远顿时清醒。李善达是李善长的侄儿,向来与浙东派系不睦。而杨宪虽出身浙东,却因手段酷烈在朝中树敌众多。这两派人马突然联手,其中必有蹊跷。
臣近日专注农事,对此并不知晓。
朱元璋目光锐利如刀:朕要你查清两件事:第一,他们为何突然对你发难;第二,工部最近在暗中调集大批铁料,所为何用。
陈远心头一震。工部调集铁料却不经工学院,这确实异常。大明立国未久,军械制造向来是头等大事,如今工部暗中动作,难怪陛下心生疑虑。
臣遵旨。
记住,朱元璋声音压低,暗中查访,不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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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武英殿时已是月上中天。陈远望着宫墙下的重重黑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本想在工学院专心农事,却终究逃不开朝堂纷争。
回到府邸,书房内烛火未熄。老管家迎上来低声道:老爷,刘伯温大人等候多时了。
陈远快步走进书房,只见刘伯温正在灯下观摩他绘制的水车图样。
刘先生久等了。
刘伯温转身,神色凝重:陛下召你,可是为了工部之事?
陈远微微一愣:先生如何得知?
今日朝会,李善达奏请将工学院并入工部,由杨宪统辖。刘伯温轻抚长须,这明面上是冲着你来的,实际上......
实际上是要掌控工学院的炼钢术和火药配方。陈远接话道,难怪陛下要我去查工部调集铁料之事。
刘伯温点头:如今朝中势力微妙,淮西集团与浙东官员明争暗斗。你身为陛下亲信,又掌握着工学院这块肥肉,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面色明暗不定。
先生以为,我当如何应对?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刘伯温执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字,明面上继续推广农具,暗地里查清工部动向。记住,陛下要的不仅是真相,更是一个能平衡朝局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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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工学院一如往常忙碌。陈远召集众匠人,布置新式耕犁的改良事宜,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
午时刚过,一队工部官员突然到访。为首的是个面生的主事,态度倨傲:奉李侍郎之命,前来查验工学院账目。
李桐正要发作,被陈远眼神制止。
既然是工部查验,自当配合。陈远笑容温和,只是账目繁杂,需要些时日整理。不如诸位先看看本院新研制的深耕犁?
那主事本想拒绝,但看到院中陈列的新式农具,眼中闪过贪婪之色:也好,就让本官见识见识。
陈远亲自演示深耕犁的使用方法,暗中对李桐使了个眼色。李桐会意,悄悄退出去安排。
待工部官员满载样品离去时,日已西斜。李桐近前低语:都安排好了,三日后他们必会再来。
陈远望着官员远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既然有人想要工学院的技术,那不妨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足以露出马脚的机会。
暮色中,他转身走向试验田深处。在那里,几个心腹弟子正在连夜赶制一批特殊的水车部件。这些部件看似与普通水车无异,内里却暗藏玄机,正是追查工部动向的关键。
夜风拂过麦田,带来泥土的芬芳。陈远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场暗流汹涌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