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暗流与米香
捐铁运动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南水县,留下了一片狼藉和更多隐忧。街口那座“铁山”被敲锣打鼓地运走了,据说送到了城郊新垒起的土高炉,去为实现那“1070万吨钢”的宏伟目标贡献一份扭曲的力量。高音喇叭里的口号依旧响亮,但街坊邻里间的议论声,却愈发低沉和现实。
“周婶家那口锅……唉,昨天看到她用个瓦罐在灶膛上煨粥,看着都悬心。”
“我们家那旧窗钩拆了,昨晚风大,窗户哐当响了一夜,都没睡踏实。”
“这没了铁锅铁铲,往后日子可怎么过?总不能天天吃生的吧?”
这些细碎的抱怨,如同梅雨季墙根下冒出的霉斑,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悄然蔓延。与之相比,工厂区的沉寂则更加令人窒息。玻璃厂彻底停了工,不是人不想干,是没了原料,也没了动力——食堂那口熬“双蒸饭”的大锅也差点被捐了,如今是真正的无米下炊。钢铁厂和农机厂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工人们靠着那点聊胜于无的伙食,在政治任务和生理本能之间苦苦挣扎。
王超家,俨然成了这片灰败色调中一个奇异的“绿洲”。
这一日,天色依旧阴沉闷热。王超趁着去陈守义家“谈事”的由头,又从系统里秒杀到了几样紧俏物资:二十斤上好的晚稻米,五斤带着烟熏味的农家腊肉,一篮子还沾着泥土的新鲜芋头,还有几包在南方夏天极为解暑的绿豆和莲子。他照例只取出一部分带回家,大部分仍存放在那无人知晓的系统空间里。
回到家时,母亲李秀兰正在灶间发愁。倒不是愁没吃的,而是愁怎么做才能不那么扎眼。如今左邻右舍都勒紧了裤腰带,自家若是天天飘出油荤香气,难免惹人注意,甚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超儿,你看这腊肉……”李秀兰看着儿子带回来的、油光红亮的腊肉,既欢喜又为难。
王超了然地点点头:“妈,今天不做炒的。把腊肉切成薄片,和芋头一起放到饭上蒸。米饭多放点水,蒸得软烂些,油汁渗到饭里,香气裹在里面,不那么显眼。再煮一锅绿豆莲子汤,放凉了喝,清热解暑。”
李秀兰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 她立刻忙碌起来,将腊肉切成几乎透明的薄片,均匀地铺在淘洗好的米上,又麻利地将芋头削皮切块,码在四周。大铁锅盖上的那一刻,一股混合着米香和腊肉咸香的蒸汽微微溢出,又被紧紧闷在了锅里。
王玥带着瑶瑶在堂屋里玩,小瑶瑶似乎也嗅到了那被刻意压抑的香气,咿咿呀呀地朝着厨房方向挥舞着小手。王玥懂事地抱着妹妹,小声哄着:“瑶瑶乖,饭饭一会儿就好。”
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接着是压低了的敲门声。王超走过去开门,只见周婶端着一小碗自己腌的酸豆角,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局促和难以掩饰的菜色。
“秀兰嫂子,”周婶的声音有些虚弱,“家里没啥好东西,这点酸豆角,给你们就粥吃……”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院里飘,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捕捉那若有若无的、勾人馋虫的香气。
李秀兰连忙从灶间出来,接过碗,连声道谢,又关切地问:“周婶,你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
周婶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没事,就是……就是这几天没什么胃口。” 这显然是托词,谁都明白是饿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秀兰嫂子,你们家……还有米下锅吗?我听说……听说现在黑市上米价都翻了好几番了,还买不着……”
李秀兰心里一酸,正要说什么,王超在一旁平静地接话道:“周婶,我们家之前囤了点,还能撑些日子。您要是实在困难,我明天去乡下看看,看能不能从亲戚那里再匀一点出来。”
周婶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光,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我就是……就是随口一问。” 她不敢再多待,生怕自己失态,匆匆告辞离开了。
关上门,李秀兰看着手里那碗酸豆角,又看看厨房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这日子……真是难啊。”
王超没有说话,眼神却更加坚定。他知道,像周婶这样濒临断炊的家庭绝不在少数。系统是他的依仗,但他不能明目张胆地使用。必须有一条更稳妥、更隐蔽的渠道。
傍晚,那锅腊肉芋头焖饭终于出锅了。揭开锅盖的瞬间,浓郁的香气再也无法抑制,扑面而来。米饭被腊肉的油脂浸润得油润金黄,芋头软糯可口,边缘带着焦香的锅巴。王玥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帮妈妈拿碗筷。连懵懂的瑶瑶都兴奋地拍着小手。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就着清口的绿豆汤和周婶送来的酸豆角,吃着这顿在当下堪称奢侈的晚饭。王建国闷头扒着饭,许久才冒出一句:“厂里……今天又晕倒一个。” 气氛顿时又沉闷了些。
饭后,王超再次出门,径直去了陈守义家。
陈守义正就着一点花生米喝闷酒,见王超来了,连忙让他坐下。
“超儿,你来得正好。”陈守义给他倒了杯凉茶,眉头紧锁,“风声越来越紧了,上面查得严,黑市上东西越来越少,价格高得吓人。而且……我总觉得有人盯着。”
王超点点头,表示理解。他沉吟片刻,低声道:“陈叔,路子得变一变。零散出手太扎眼。我想办法弄一批粮食,你找最信得过的,最好是像周婶家那样真正过不下去的,或者以前厂里那些老实巴交、嘴严的老师傅,悄悄地分,就说是从……从洪城那边想办法匀过来的福利,平价,或者只收个本钱。”
他需要一个更合理的来源解释,远在洪城的大伯一家,成了最好的掩护。
陈守义眼睛一亮,随即又担忧道:“这能行吗?量大了也怕……”
“量不大,救急不救穷。”王超道,“每次不多,隔段时间一点,细水长流。名单你定,一定要可靠。”
“我明白!”陈守义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这些天少有的振奋,“这是积德的事!你放心,我一定办妥帖!”
当夜,在南水县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又有几户人家在绝望中收到了一小袋救命的粮食。没有声张,没有感激涕零,只有黑暗中紧紧握住的手和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这点粮食,无法改变大局,却像暗夜里微弱的萤火,给在饥饿中挣扎的人,带去了一丝活下去的暖意。
王超站在自家院中,夜空依旧阴沉,没有星光。他能听到隔壁周婶家传来久违的、轻微的淘米声。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沉寂的心湖,漾开一圈微澜。
他知道,个人的力量终究渺小,无法扭转时代的洪流。但他至少可以在洪流席卷之时,为身边那些即将溺毙的人,递上一根小小的、救命的稻草。这暗流汹涌的世道里,那一缕被小心藏匿的米香,便是最朴素也最坚韧的抵抗。
(第三百五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