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粮食的重量
竹器厂的罢工风波虽被暂时压下,但它撕开的那道口子,却让“吃饭”这两个字,以前所未有的沉重分量,砸在了南水县每一个人的心头上。机器可以停转,口号可以暂停,但空瘪的胃袋发出的轰鸣,却是最无法忽视的现实。
玻璃厂的食堂,已然成了全厂焦虑情绪最集中的火山口。往日里,哪怕油水再少,至少那蒸饭的大木桶里,米饭是管够的,能让人填饱肚子去应付繁重的劳作。
可如今,那木桶总是早早见底,去得晚的,连那定量的一小碗糙米饭都打不到。菜盆里更是清汤寡水,几片泛黄的菜叶漂浮在不见油星的盐水里,那按“根”计算的肉丝早已成了遥远的记忆。
工人们端着几乎照得见人影的米汤和少得可怜的咸菜,蹲在食堂角落或车间门口,沉默地吞咽着。没有人再高声议论工资,也没有人再去想那遥遥无期的宿舍楼。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被更原始的生存焦虑所取代。一双双眼睛里,不再是针对李光明的怒火,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对饥饿的恐惧和对明日粮食的茫然。
“老王,家里……还能撑几天?”一个老工人压低声音,问着身边的工友。
被问的人只是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碗里最后一点米汤喝得一滴不剩,连碗边都舔了舔。答案,不言而喻。
这种无声的恐慌,比任何激烈的抗议都更让李光明感到窒息。他躲在办公室里,甚至可以想象出楼下食堂里那一片死寂的咀嚼声,那比震天的口号更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也能摧毁一个工厂维持运转的最后基础。
他知道,如果再不能让工人们吃上一顿饱饭,玻璃厂距离竹器厂那样的爆发,恐怕真的不远了。到时候,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背景”或“抱负”,都将被这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碾得粉碎。
与厂里和县城里大部分地方的愁云惨淡相比,王超家的小院,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
傍晚的灶间,蒸汽氤氲。李秀兰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咕嘟着用系统秒杀的筒骨和新鲜萝卜熬煮的浓汤,香气四溢。旁边的竹蒸笼里,是王超刚“弄”回来的晚稻米蒸出的米饭,粒粒分明,散发着天然的甜香。
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盘咸香扑鼻的霉豆腐,一碟金黄油亮的煎荷包蛋,还有一碗中午吃剩的、油光红亮的红烧肉。这伙食,放在往年也算丰盛,在眼下这个光景,简直堪称奢侈。
但王家饭桌上的气氛,却并不轻松。王红下班回来,虽然不再像前几天那样饿得发慌,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有些食不知味:“妈,超儿,我们车间的小娟……今天下午晕倒了。”
李秀兰盛汤的手一顿,忙问:“怎么回事?要紧吗?”
“就是饿的。”王红的声音低了下去,“家里孩子多,她平时就把食堂那点定量省下来带回去给孩子,自己经常喝点米汤就顶一顿……今天没撑住。幸好没倒在机器旁边。”
王建国闷头喝了一口汤,重重放下碗,发出“哐当”一声响:“造孽!这都是干的什么事!” 他想起钢铁厂里那些同样面有菜色的工友,心里堵得厉害。
王超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桌上还算丰盛的饭菜,再想到姐姐描述的情景,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涌上心头。系统的存在,让他和家人得以在这个逐渐严酷的环境里保持温饱,甚至优渥。但这并不能隔绝外界苦难带来的冲击,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份重量。
饭后,王超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或休息,他起身对母亲说:“妈,我出去一趟。”
他先回到了自己房间,凝神进入系统。今日的秒杀商品区,他略过那些华而不实的工业品,直接将目光锁定在食物类。支付了相应的钱款,他的系统空间里悄然多了几大袋五十斤装的上好大米,若干桶菜籽油,成箱的鸡蛋,以及一些耐储存的腊肉、海带和干菇。
这些物资,放在黑市上足以换来惊人的财富,但此刻,王超想的却不是这个。
他推上自行车,出了门,却没有往陈守义家的方向去,而是拐进了另一条更偏僻的小巷。他来到一户门窗紧闭的院落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这里是陈守义一个不为人知的远房亲戚家,有时也充当他们之间更隐秘的交易地点。
过了一会儿,陈守义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见是王超,松了口气,随即又疑惑道:“超儿?这么晚过来,有急事?”
王超闪身进去,反手关好门,也没有寒暄,直接低声道:“陈叔,有批货,不走黑市,你帮我散出去。”
陈守义一愣:“不走黑市?那……”
“按平价,或者更低。”王超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找那些真正揭不开锅的,信得过的老熟人,比如……周婶家那样的。或者,你认识的、像竹器厂那样实在困难的老师傅。不要声张,就说是你从乡下亲戚那里挤出来帮忙的。”
陈守义瞪大了眼睛,看着王超,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在这个人人都在想方设法囤积居奇、哪怕一个鸡蛋也要卖出天价的时候,王超竟然要平价,甚至低价散米散油?这简直是……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王超那沉静而坚定的眼神,他把话咽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有数。”陈守义知道,这不是做生意,这是在救人。
当夜,在南水县某些不起眼的角落,几户几乎断炊的人家,如周婶家,在绝望中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陈守义带着人如同一个个暗夜里的使者,悄无声息地送来了一小袋米,或是一瓶油,几斤鸡蛋,收取的却是低得让他们难以置信的价钱,或者甚至只是让他们打了个欠条。
周婶捧着那袋沉甸甸的大米,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拉着陈守义的手不住地道谢:“他陈叔,你这可是救了我们一家的急啊!这……这让我怎么谢你才好!”
陈守义摆摆手,按照和王超商量好的说辞:“别谢我,是乡下亲戚家挤出来的,都不容易,能帮一点是一点。”
同样的场景,也在几位家徒四壁的老工人家中上演。这点粮食,对于庞大的需求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对于这些濒临绝境的家庭而言,却无疑是雪中送炭,是黑暗中看到的一丝微光。
王超没有亲自出面,他站在自家院中,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改变什么,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他无法阻止李光明的胡作非为,无法扭转县里错误的决策,更无法填补这越来越大的粮食窟窿。
但他知道,在宏大的叙事和冰冷的数字之下,是一个个具体的人,一个个需要填饱的胃袋。他拥有的这份“幸运”,或许无法普度众生,但至少,可以让他伸手拉住身边那几个即将沉没的人。
粮食的重量,在这一刻,不再仅仅是斤两,而是良心的秤砣,是乱世中维系人与人之间最后一点温情的纽带。
夜风吹过,带着湿冷的寒意。王超知道,这个漫长的、饥饿的夏天,还远未结束。他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资源”,在这片日益萧瑟的土地上,为自己,也为那些他在意的人,小心地守护住一方不至于冻馁的角落。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