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饥饿的信号
玻璃厂发半薪引发的风波,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头,涟漪在南水县这个不大的地方缓缓扩散,搅动着原本就因各种“跃进”消息而躁动不安的人心。然而,这股不安,在第三天下午,以一种更直接、更尖锐的方式,刺入了王超的耳中,尽管他的家,暂时还是一方宁静的港湾。
这天下午,天色比往日阴沉得更早,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王超刚用意念接收了今天系统秒杀到的商品——五斤上好的肋排、一筐新鲜的土鸡蛋和几包难得的海带干。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物资存放在系统空间里,只取出一小部分,准备晚上让母亲加个菜。
灶间里,李秀兰正在忙碌。昨晚的剩饭准备做成酱油炒饭,锅里还咕嘟着用王超之前“淘换”来的黄豆和系统提供的几根筒骨熬着的高汤,香气已经隐隐飘出。桌上摆着一碟淋了香油的霉豆腐,一碟切开的咸鸭蛋,红油都快溢出来,还有一小盘早上吃剩的煎小鱼干。在王超不动声色的“补贴”下,王家的小日子,在这个物资逐渐紧张的时期,依然过得颇有滋味,甚至比往年还要滋润些。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姐姐王红下班回来了。但她的脚步声却不像往日那般轻快,带着一种拖沓的疲惫,脸色也有些苍白。
“红子回来了?快洗洗手,马上吃饭了。”李秀兰从灶间探出头,招呼道。
王红却没像往常一样应声,她放下挎包,甚至没跟正在写作业的弟妹打招呼,就径直走到水缸边,拿起瓢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得太急,水珠都顺着下巴流到了衣襟上。
“姐,慢点喝,凉水伤胃。”王超微微皱眉,递过去一条干净的毛巾。
王红接过毛巾,擦了擦嘴,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感觉缓过点劲来,但眉宇间那抹疲惫和委屈却挥之不去。
“怎么了红子?厂里受气了?”李秀兰关切地问,顺手把刚炒好的、油光锃亮的酱油炒饭端上桌,喷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闻到饭香,王红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先在饭桌旁坐下,叹了口气:
“妈,超儿,我们厂食堂……限量了。”
“限量?”王超盛饭的手顿了顿。他虽然通过陈守义和张涛知道各厂资金紧张,但没想到会直接影响到工人的基本伙食。
“嗯,”王红拿起筷子,先扒了一大口香喷喷的炒饭,又夹了一筷子流油的咸鸭蛋,满足地咀嚼了几下咽下去,才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愤懑和后怕:“从昨天开始,每人每顿就定量那么一小碗饭,根本吃不饱!菜也只剩下一个了,说是炒肉丝,可那肉丝……我在碗里扒拉了半天,数都数得清有几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全是咸菜!”
她又喝了一口母亲递过来的骨头汤,暖意下肚,脸色才红润了些:“今天中午更是离谱,那点饭我几口就扒完了,肚子还咕咕叫。我们车间好几个年轻女工,下午干活都没力气,头晕眼花的。隔壁工位的小娟,家里孩子多,负担重,平时就节省,今天中午差点晕在机器旁边,脸都白了……”
正说着,隔壁周婶端着一碗自家腌的酸菜过来串门,听见话头,立刻接上了茬,拍着大腿说:“哎哟!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在食品厂,回来也说食堂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前好歹还能见着点肉末,现在清汤寡水的!还是你们家好,我看秀兰嫂子天天都能变着花样弄点好吃的,这炒饭香的,我在隔壁都闻见了!”
周婶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王家饭桌上那油汪汪的炒饭、金黄的咸鸭蛋和诱人的小鱼干,咽了口口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她家孩子多,劳力少,日子过得紧巴巴,已经很久没闻过这么扎实的油荤气了。
李秀兰连忙客气道:“哪里哪里,也就是超儿认识人多,偶尔能淘换点东西回来。”她没敢多说,心里却清楚,这多亏了儿子有本事。
王超沉默地听着。姐姐的描述和周婶的羡慕,像两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此刻南水县普通工人家庭与自家悄然拉开的差距。这种差距,并非源于勤劳与否,而是他拥有了这个时代无人能及的“资源”。
饭后,王超借口散步出了门。他需要去确认一下情况。
巷子口,以往饭后热闹的纳凉场景冷清了不少,只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蹲在地上玩石子。他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女人尖利的抱怨声:“……米缸又快见底了!你那点工资发一半,够买什么?下个月孩子学费怎么办?这日子没法过了!”接着是男人沉闷的呵斥和孩子的哭声。
走到靠近街口的老樟树下,几个穿着不同厂服的中年人聚在一起,愁容满面地抽着劣质烟卷,议论声顺着晚风飘来:
“我们农机厂这个月奖金肯定泡汤了!”
“奖金?我们厂听说下个月工资都要推迟发了!”
“都一样!现在哪个厂不缺钱?都被那‘赊销经验’给坑苦了!”
“唉,别说钱了,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我们厂食堂今天中午就一个清水煮南瓜,连点油花都没有……”
“我家那小子正长身体,天天喊饿,看着他那样,我这心里……”
王超默默地听着,心头沉重。看来,王红遇到的情况并非个例,甚至更为普遍。李光明那套看似“高明”的赊销策略,以及背后盲目追求产值、忽视实际效益和工人基本保障的风气,已经开始产生连锁反应,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在南水县的各家工厂蔓延开来,最先侵蚀的,就是普通人赖以活命的口粮。
他拐了个弯,来到陈守义家。陈守义正就着一碟从王超这里流出去的花生米喝着小酒,见他来了,连忙招呼。
王超把听到的情况说了。陈守义一点不意外,呷了一口酒,咂咂嘴道:“我早就说过,这么搞要出大事!你以为就城里厂子这样?我这两天跑乡下,听说好些公社把买种子、化肥的钱都挪去搞什么‘土高炉’、买玻璃装门面了,秋收能不能有好收成都难说!城里厂子发不出工资,乡下公社欠一屁股债,这上下一起折腾,老百姓的口袋和肚子,最先遭殃!”
他压低声音,凑近王超:“超儿,你是有门路的,家里想必是不愁。但外面这光景,怕是要越来越难了。你姐在厂里吃不饱这事,就是个信号!饥荒一起,人心就乱了。”
王超默默点头。陈守义的话,印证了他的判断。饥饿,这个最原始也最可怕的信号已经出现,它预示着,由浮夸风和盲目跃进所酿造的苦果,正开始由最普通的工人和农民来吞咽。而他家,因为系统的存在,仿佛狂风暴雨中一个奇特的避风港,暂时安全,却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外面的疾风骤雨。
回到家里,王红已经睡下了。母亲李秀兰还在灶间,就着灯光下,看了看米缸里满满登登的大米,清点柜子里王超陆续“补充”进来的各类物资,脸上虽然不像别家主妇那样愁苦,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超儿,”她轻声对儿子说,“我看你周婶家……孩子们面黄肌瘦的,明天我蒸点包子,你悄悄给她家送几个去吧?就说是咱家吃不完的。”
王超看着母亲善良而担忧的面容,点了点头。“好。”
他走到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夏夜潮湿闷热的空气。蝉鸣依旧聒噪,但他却从中听出了一种凄惶。姐姐那因饥饿而疲惫的脸,巷子里传来的抱怨与哭声,陈守义忧心忡忡的警告,还有母亲那无声的怜悯……这一切都清晰地告诉他,南水县的“跃进”热潮下,冰面已经出现了裂痕。而最先感受到寒冷的,永远是那些在最底层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这场由上面推动、被李光明之流发挥到极致的“狂欢”,距离曲终人散的凄凉,恐怕已经不远了。而他,或许该为可能到来的更严峻的时期,做更多准备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修改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