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璎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殿内一时陷入了沉寂,只有窗外愈发聒噪的蝉鸣,反而更衬得殿内气氛凝滞。
她并不认为挽秋是纯粹的多心。挽秋跟随她多年,心思缜密,修为也已至感应之境,灵觉敏锐,若非真有异常,绝不会如此郑重地前来禀报。
深宫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蕴含着深意,甚至是不祥的预兆。
自己近日的举动,频繁查阅偏门典籍,以研究之名调用特定灵药,虽借口充分,合乎规制,但落在那些一直关注着她、或对她心存忌惮的有心人眼里,难免不会生出疑虑,进而派人监视探查。
会是谁?虞璎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的身影。
端贵妃姜氏? 如今端贵妃势大。自己名义上投靠在其麾下,受其庇护,端贵妃也对自己存有防范与忌惮。自己族弟崭露头角,风头渐盛,端贵妃派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以防脱离掌控或威胁到她的地位,这是后宫掌权者惯用的手段。
惠妃一系? 虽因触怒陛下被禁足,势力受挫,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瑶华宫经营多年,眼线遍布六宫,难保没有留下暗桩。姬瑶婉仪对自己素来不满,惠妃也可能担心自己趁机坐大,派人监视亦在情理之中。
甚至,可能是其他一些位份不高、却心思活络、惯于见风使舵的妃嫔,因嫉妒帝眷而暗中窥探,想抓住自己的把柄。
无论是谁,这都意味着她之前的行动已经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这绝非好消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虞璎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既然有所察觉,日后行事,需更加谨慎,如履薄冰。”
她看向挽秋,目光锐利:“传递消息,尤其是涉及我们真正意图的,尽量通过折夏和小禄子他们。他们修为低微,平日里负责些跑腿洒扫的杂事,反而不易引人注目。”
“你去司药局和内库,若无必要,尽量减少单独行动,与人交谈时也需多留个心眼,留意四周动静,选择人多眼杂或相对开阔之地。”
“至于那些我们真正需要的核心之物,如太阴通灵木、先天乙木灵根等,名字暂时不要在任何场合直接提及,即便与人交流,也只谈论边角料和常见的辅助药材,混淆视听。”
“是,娘娘,奴婢明白了。”挽秋郑重点头,将虞璎的嘱咐牢牢刻在心里,心中凛然,知道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
“另外,”虞璎沉吟片刻,补充道,“你暗中留意一下,最近长春宫、瑶华宫,乃至其他一些与我们不甚和睦或可能关注我们的宫苑,是否有异常的人员调动?或者,司药局、琅嬛阁附近,近来有没有出现什么生面孔的太监宫女,行为举止有异,或频繁在附近徘徊?”
“奴婢省得,定会多加留意。”挽秋肃然应道。
挽秋退下后,虞璎独自坐在殿中,良久未动。窗外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她眸中渐渐凝聚的寒意。
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还未真正开始实施那逆天而行的计划,仅仅是一些前期准备和信息搜集,便已引来了窥视。这九重宫阙,果然最不缺的就是有心之人。
稍作整理心绪,虞璎起身,准备前往司药局处理今日的日常事务。身为协理,她每隔几日便需去点卯,处理一些丹药分配、药材审核、人员调动的庶务。
这不仅是职责所在,也是她了解宫内资源流动、观察各方动向、结交或安抚人脉的重要渠道。
司药局位于皇城西北角,是一组规模宏大的独立殿宇群,远远望去,便能看见那以能汇聚药香的千年沉香灵木建造的主殿——百草殿。
殿顶覆盖着深绿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飞檐翘角之下,并非寻常铃铛,而是悬挂着数十个造型古朴的青铜风铃,其上镌刻着玄奥的符文。
微风拂过,风铃并非发出清脆声响,而是奏响一种低沉悠扬、仿佛能安抚神魂、调和驳杂药气的特殊音律,乃是一件件不凡的法器。
虞璎的轿辇在司药局门前稳稳落下。早有在此任职的低阶女官和太监躬身迎候,态度恭敬。
她今日穿着一身较为正式的藕荷色宫装,裙摆以银线绣着简单的缠枝莲纹,行走间流光隐现。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白玉兰花簪,耳坠亦是同质的玉珠,既不失协理身份应有的庄重,又不过分张扬,符合她一贯清雅的形象。
在宫人的簇拥下,虞璎步履从容地步入百草殿。刚一踏入,一股极其浓郁、混合了千百种草药气息的药香便扑面而来,初闻时有些冲鼻,甚至带着些许苦涩。
但虞璎主修《造化木皇功》,对草木灵气感知敏锐,细品之下,便能分辨出这庞杂药香中蕴含的种种精纯草木灵气,对于她而言,反而觉得如同回归森林怀抱,周身灵力都隐隐活跃起来,颇为舒适。
殿内光线明亮柔和,源自穹顶镶嵌的无数颗能自发清辉的明月石。放眼望去,一排排高达数丈、以灵木打造的药柜如同森然壁垒,整齐排列,直抵穹顶。每个抽屉上都贴着以朱砂精心书写的药材名称标签,字迹工整,灵光隐现。
不少身着统一服饰的药童和低阶丹师穿梭其间,或踮脚取药,或低头登记,或捧着玉盘匆匆而行,一切井然有序,忙而不乱,显示出司药局良好的运转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