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武安侯府,前厅的热闹早已散去,唯有书房内,一盏孤灯依旧亮着,将窗纸映照出一片温暖的昏黄。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与古旧书卷的气息。苏哲此刻只穿着一身宽松舒适的家常便服,半躺在那张他亲手设计的“逍遥椅”上,姿态慵懒得像一只猫。
他的目光,正专注地落在手中的一本册子上——那正是大管家苏福呈上来的,记录了这几日所有来访宾客的名单。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苏福端着一碗新沏的热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将茶碗放到苏哲手边的矮几上,然后静静地侍立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苏哲头也没抬,只是用炭笔在宾客名单的最后一个名字上,重重地划下了一道斜线。做完这个动作,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名单随手一丢,发出一声轻响。
“行了,这几天该拜访的应该都来拜访过了。”苏哲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懒洋洋地说道。
苏福躬身道:“侯爷辛苦。”
“我辛苦什么,你和刘管家才是真的辛苦。这几天迎来送往,怕是把一辈子的客套话都说完了吧?”苏哲瞥了他一眼,笑道。
苏福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还好,只是有些应接不暇。不过,照侯爷的吩咐,事情都办妥了。另一份东西,也已备好。”
说着,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份用深色油布包裹的卷宗,双手呈了上来。
苏哲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他坐直了身子,接过那份分量不轻的卷宗。这才是今晚的正餐。
解开系绳,摊开在桌案上。这并非什么官方的文书,纸张质地各异,上面的字迹也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有的工整,有的潦草,但记录的内容,却远比那份光鲜的宾客名单要惊心动魄得多。
这,正是苏哲暗中吩咐柳盈和苏福,依托遍布京城乃至大宋各地的济世堂、医材行,慢慢编织起来的一张情报网络所收集到的一份“成果”。
烛火跳动,将苏哲专注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他看得极其仔细,手指缓缓地在那些蝇头小楷上划过。时不时地,他会拿起炭笔,在纸上圈点勾画。
有的名字,被他毫不犹豫地用一道粗重的横线划去,代表着彻底的“淘汰”。
而另一些名字旁,他则会打上一个特殊的三角记号,似乎在犹豫和考量。
还有极少数的几个名字,被他用一个圆圈,郑重地圈了起来。
苏福静静地侍立在一旁,看着自家侯爷的动作,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许久,苏哲才放下炭笔,身体重新靠回逍遥椅里,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苏福啊,”他忽然开口,“你说这官场,是不是就是‘名利场’?你看这密档上的大部分人,个个身居高位,家底殷实,平日里眼高于顶。现在我儿子刚出生,他们就跟闻着味的猫儿似的,一个个贴上来,送的礼一个比一个贵重。”
苏福恭敬地说道:“侯爷如今圣眷正隆,又是太子太傅,他们自然想要攀附。”
“攀附?说得好听。”苏哲撇了撇嘴,拿起茶杯,“这帮人啊,在我眼里,就像是那种酒楼里最贵的招牌菜,看着风光,其实性价比极低。你请他们吃一顿,他们转头就忘了,下次还得你请。”
苏哲指着密档上那一大片被划掉的名字:“所以,这些人,不过是锦上添花,不足为信。一旦我苏哲稍有颓势,第一个上来踩一脚的,也必然是他们。这种高风险、低回报的‘投资’,我从来不做。”
苏福心头巨震,他这才明白,侯爷看似随性的收礼标准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深远的考量。他连忙躬身道:“侯爷圣明,小的受教了。那……您圈出的这几位……”
“他们,就是那些值得我们投资的潜力股。”苏哲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猎人看到了心仪的猎物,“我要的,不是那些高门大阀的依附。那些人盘根错节,心思太多,今日能投靠我,明日就能为了家族利益背叛我。他们的忠诚,是有价码的,而且价码太高,我付不起,也不想付。”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密档上那几个被画了圈的名字上点了点。
“我要的,正是这些被埋没的寒门璞玉。”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书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这些人,有才华,有抱负,却被压抑了太久。他们缺的不是能力,而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们施展才华的舞台,一个能让他们往上攀爬的梯子。”
苏哲顿了顿,目光落在其中两个名字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两个名字,一个是集英殿修撰,刘永龙;另一个是太子詹事府侍讲,谢志文。
“刘永龙,三十有二,寒门出身,凭着一股韧劲考取功名。入仕十年,因不愿攀附权贵,始终在集英殿修书,所上条陈数次被上官扣押,石沉大海。此人性格坚毅,有傲骨,更有野心。”
“谢志文,年二十九,家境稍好,但也非名门。为人谦和,工于辞章,在詹事府虽是侍讲,却颇受同僚排挤,只因他曾当面驳斥过某个权贵的观点。此人看似温吞,实则内有乾坤,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苏哲将这两人的信息娓娓道来,其熟悉程度,让苏福惊叹不已。他没想到,济世堂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伙计、郎中、乃至求医问药的病患家属,竟能拼凑出如此详尽的朝臣画像。
“侯爷,”苏福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您的意思是……”
“我要见他们。”苏哲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两个人,有能力,有野心,最重要的是,他们懂得知恩图报。因为他们一无所有,我给他们的任何一点东西,对他们而言,都是雪中送炭。这份恩情,比任何利益捆绑都要来得牢固。”
他抬起头,看向苏福:“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明晚子时,我要在这府中的暗室见他们。记住,做得干净些,不要惊动任何人。”
苏福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侯爷对他的一次重大考验。安排与朝廷命官的秘密会面,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躬身一拜:“侯爷放心,小的明白。城南谢侍讲常去的那家书铺,掌柜的是我们的人。至于刘修撰,他体弱的母亲一直在我们济世堂东街分号问诊。小的知道该如何传递消息,保证万无一失。”
“很好。”苏哲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苏福恭敬地退下,脚步沉稳而有力。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苏哲重新坐回“逍遥椅”上,闭上眼睛,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扶手。
他的脑海中,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铺开。而刘永龙和谢志文,便是这张网上,他亲手系上的第一批丝线。这,只是一个开始。
苏哲重新坐回“逍遥椅”上,闭上眼睛,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