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南荒雨林的那一刻,灼人的热风被浓密的绿意吞没。参天古木的枝叶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覆盖着苔藓的地面上,映出斑驳的绿。空气湿热得像拧得出水,每走一步都要拨开垂落的藤蔓,藤蔓上的露水打湿了衣袍,带着股青涩的草木气。
“这地方比焚风谷舒服多了,”沈公子用剑挑开挡路的蕨类植物,叶片上的水珠溅在脸上,凉丝丝的,“就是太密了,连方向都辨不清。”
林辰取出指南针——这是沈公子从京城带来的稀罕物,盘面镶嵌着小块磁铁,无论怎么转,指针始终指向南方。“按指针走,错不了。”他指着盘面上微微颤动的指针,“你看,指针在抖,说明附近有含铁的矿石,爹的笔记说,千面藤喜欢长在铁矿附近,这倒是个线索。”
脚下的腐叶层厚得惊人,踩上去悄无声息,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不知名鸟类的啼叫,声音清亮,却辨不出方位。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林辰突然停住脚步,示意沈公子噤声。
“怎么了?”沈公子压低声音,握紧了腰间的骨刀——那是猎头族送的接骨榕刀柄,据说能避瘴气。
“你听,”林辰侧耳细听,“有藤蔓摩擦的声音,不像是风吹的。”
果然,右侧的灌木丛里传来“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林辰抽出柴刀,沈公子也举起长剑,两人背靠背站着,警惕地盯着声音来源。片刻后,一株藤蔓从灌木丛里探了出来——这藤蔓与其他植物不同,茎秆呈暗紫色,表面覆盖着细小的鳞片,最奇特的是它的叶子,竟在不断变换形状:先是圆形,接着变成心形,转瞬又化作锯齿状,仿佛有生命般模仿着周围植物的叶片。
“是千面藤!”林辰眼睛一亮,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爹的笔记没骗我,它真的能变形状。”
千面藤的藤蔓缓缓向他们延伸,叶片变成了与林辰衣袍相同的灰绿色,仿佛在伪装自己。林辰试着伸出手,藤蔓犹豫了一下,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像在试探。
“它好像不怕人,”沈公子惊奇地看着藤蔓,“这叶子变得也太快了,跟戏法似的。”
林辰从行囊里取出些星实粉,撒在藤蔓根部的土壤里:“星实粉能安神,或许能让它更亲近些。”粉刚落下,千面藤的叶片突然舒展开,变成了晶莹的碧绿色,茎秆上竟开出了细碎的白色小花,香气清淡,像雨后的青草。
“看来它喜欢这个,”林辰笑道,“千面藤能模仿周围的事物,说明它对环境的感知比一般草木敏锐,跟着它走,或许能找到铁矿,也能避开危险。”
他们跟着千面藤的藤蔓往深处走,藤蔓似乎真的在为他们引路,遇到有毒的刺藤,它的叶片就会变成暗红色发出警告;遇到清甜的山泉,叶片则会化作水滴状,指向水源。走到一处陡坡时,千面藤突然停下,叶片变成了尖锐的三角形,紧紧贴在地面上。
“下面有问题,”林辰蹲下身,拨开藤蔓,发现坡下的腐叶层下是空的,隐约能看到金属的反光,“是铁矿,而且……下面是空的。”
他用柴刀撬开表层的泥土,露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铁板上有个方形的缺口,像是某种通道的入口。“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沈公子用剑敲了敲铁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是人工打造的,难道下面有座矿洞?”
千面藤的藤蔓顺着缺口往下探,叶片变成了幽蓝色,显然下面的环境并不安全。林辰取出火折子,点燃一支松明:“我下去看看,你在上面守着,要是半个时辰没动静,就自己往前走,别管我。”
“那怎么行!”沈公子立刻反对,“要下一起下,我可不想被青禾骂没照顾好你。”
林辰无奈,只好点头:“那小心些,跟着我,别乱碰东西。”
两人顺着铁板上的缺口往下爬,通道狭窄陡峭,只能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布满了铁锈,不时有碎石落下。爬了约莫十几丈,脚下终于踩到了实地,松明的火光照亮了眼前的景象——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壁上镶嵌着许多发亮的矿石,像夜空的星辰,洞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铁柱,柱身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千面藤,藤蔓的叶片变成了与铁柱相同的灰黑色,几乎融为一体。
“这铁柱……”沈公子凑近看,“上面有字!”
铁柱上刻着模糊的铭文,林辰用松明照亮,辨认出是上古的文字:“……炼此铁,以镇地脉,藤生其上,以护其灵……”
“看来这铁柱是用来镇压地脉的,千面藤则是守护它的草木,”林辰若有所思,“铁矿的能量滋养了千面藤,千面藤的藤蔓又加固了铁柱,倒是互惠互利。”
溶洞的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工具,像是采矿人留下的,还有几具散落的骸骨,骨骼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显然已经有很多年了。“这里以前有人来过,”沈公子踢开一块锈铁,“看这样子,怕是没走出去。”
千面藤的藤蔓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叶片变成了惊惶的锯齿状,洞顶传来“咔嚓”的声响,有碎石不断落下。“不好,地脉在动!”林辰拉着沈公子往通道口跑,“可能是我们惊动了铁柱,快走!”
他们刚爬出通道,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整个陡坡塌陷下去,将矿洞的入口彻底掩埋,千面藤的藤蔓也随之消失在碎石之下,只留下几片碧绿色的叶子,在风中微微颤动。
“好险……”沈公子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这矿洞说塌就塌,太吓人了。”
林辰捡起地上的碧叶,叶片还带着千面藤的清香:“千面藤提醒过我们,是我们太冒失了。”他将叶片小心地夹进爹的笔记里,“至少我们确认了千面藤的本事,它的叶片能感知危险,也能模仿环境,确实能用来做伪装。”
继续往雨林深处走,千面藤虽然消失了,但它留下的叶片似乎还在发挥作用——遇到凶猛的野兽,叶片就会微微发烫;遇到可食用的野果,叶片则会泛起淡淡的红晕。沈公子把玩着叶片,笑道:“这叶子比你的指南针还好用,简直是个活的向导。”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歇脚,榕树的气根垂落如帘,形成天然的屏障。林辰升起火堆,烤着白天猎到的山鸡,沈公子则在整理行囊,突然“哎呀”一声:“糟了!醒雾花花粉不多了,剩下的只够应付一次瘴气。”
林辰心里一沉,醒雾花是穿越瘴林的关键,没了它,遇到有毒的雾气就麻烦了。“找找附近有没有醒雾花,”他熄灭一半的火,“趁天还没黑,再搜搜周围。”
他们在榕树下的灌木丛里仔细寻找,却没发现醒雾花的踪迹,倒是找到些紫色的蘑菇,伞盖边缘有白色的纹路,像极了爹的笔记里画的“迷魂菇”——这种蘑菇的孢子能让人产生幻觉,碰不得。
“看来这附近没有,”沈公子有些沮丧,“明天得往高处走,醒雾花喜欢向阳的山坡。”
夜里,林辰靠在树干上假寐,沈公子早已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月光透过榕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盒,冰心草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让人安心。他想起青禾在药圃里忙碌的样子,想起阿木编竹篮时笨拙的手势,想起沈公子刚来时傲气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这一路,他遇到过掘墓族的彪悍,镜水族人的纯粹,猎头族的愚昧与觉醒,也见识了草木的神奇——无叶树的静心露能照见执念,千面藤的叶片能感知危险,冰心草的寒凉能对抗酷热。这些草木像一面面镜子,不仅照出了自然的奥秘,也照出了人心的复杂。
远处传来猿猴的啼叫,悠长而孤寂,在寂静的雨林里回荡。林辰握紧了柴刀,刀鞘上还沾着焚风谷的沙砾和雨林的泥土。他知道,明天又将是新的旅程,或许会遇到更凶险的瘴气,或许会发现更奇特的草木,但只要手里的刀还在,怀里的草木样本还在,他就会一直走下去。
千面藤的碧叶在行囊里轻轻颤动,仿佛在低语:前路虽远,有我引路,别怕。
林辰闭上眼睛,将松明往火堆里添了添,火焰“噼啪”作响,映亮了他眼底的坚定。无论雨林有多深,无论前路有多险,他的脚步,都将跟着草木的气息,一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