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晨雾还未散尽,雷狱山门便在吱呀声中缓缓洞开。
秦尘握着雷霆枪的手骨节发白,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像踩碎一片混沌。
他能清晰感知到,小雅十七年被囚禁、被烙魂钉的记忆正如细针般扎进神魂——某个雪夜被踹翻的粥碗,某回替黑楼试毒时舌尖的灼痛,还有那无数次在意识最深处蜷缩着说我不想跪的呜咽。
这些记忆不是他的,却比他自己的心跳更清晰。
宗主!
山门前跪了三日的人群中传来抽噎。
有白发老者颤巍巍抬头,眼角的泪在晨雾里凝成冰晶;有少年将染血的兽皮护心镜抱在胸口,镜面上还留着与黑楼爪牙搏杀时的焦痕;更有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把半块烤糊的红薯举过头顶——那是她偷偷塞给被押往矿坑的哥哥的最后一餐。
秦尘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这些人掌心若隐若现的雷光,望着他们眼底比晨雾更浓的期冀,忽然想起前世飞升时,那些跪在神霄大陆山脚下,连他衣角都不敢碰的凡人们。
那时他觉得众生如蝼蚁,此刻却懂了——蝼蚁聚成的洪流,能冲垮神坛。
尘哥。
清浅的女声从身侧传来。
小雅赤着脚站在青石板上,脚趾被晨露冻得泛红,却握着重生后第一把短刃——刃身淬着她新炼的破钉毒,柄上缠着他当年用雷纹布撕给她的发带。
她眉心那朵淡红雷花随着呼吸轻颤,西荒三百矿坑深处,还有人在挣扎......他们不想跪,可控制不住。
秦尘转头时,左耳的布巾被山风掀起一角。
那里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小雅记忆里那些求你别让我再举起屠刀的呐喊,在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伸手按住她发顶,指腹触到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发丝,轻声道:开承雷令第三阶,凡被种过魂钉的,都来碑林参修净心雷纹。
那要是黑楼再唤醒他们......雷火使阿蛮从人群中挤出来,左臂的雷化皮肤还泛着青,岂不是要反噬?
秦尘忽然笑了,血珠顺着嘴角滴在雷霆枪上,那就让他们记住——每一次低头,都有人替他们痛过。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细碎的振翅声。
数千只火种蝶裹着金光从四域方向涌来,尾翼扫过之处,那些跪在最外围、连聚气境都未到的老弱妇孺突然发出惊呼。
有个拄拐的老农感觉腿上麻痒,竟能颤巍巍直起腰;有个瞎眼的姑娘摸到自己眼周发烫,指缝间漏出一线微光——是被黑楼废去的灵脉,正在被金光照亮。
老丈?
日头升到三竿时,雷狱偏殿里传来轻唤。
白发老农攥着拐棍的手在抖,他昨晚翻山越岭走了八十里,此刻裤脚还沾着泥。我儿子三年前被抓去西荒挖矿......他喉咙发紧,昨夜他托梦,说看见一盏紫金灯,说那是爹给他的勇气。
小雅跪坐在他对面,掌心贴着他额头。
母印破碎后残留的波动与心匕共鸣,像春风般钻进老人识海。
老人突然浑身剧震,老泪顺着沟壑般的皱纹往下淌,崽啊......爹在雷狱给你烧了心灯,你要记着,咱秦家的骨头......他攥紧拳头砸在大腿上,宁肯断,也不弯!
与此同时,西荒域最深处的黑焰矿坑。
浑身血污的奴隶突然抬头,额间灰钉正滋滋冒黑烟。
他听见了,听见那个总在他饿晕时塞红薯的老爹在喊站起来;听见那个被监工抽死的小丫头在说哥,你跑;更听见有个带着血锈味的声音在他灵魂最深处炸响——你不是工具,你是个人!
他狂吼着撞向岩壁,额间灰钉迸裂的瞬间,铁链地断成两截。
远处监工的皮鞭还没挥下,就见数百个矿奴同时抬头,眼里的灰芒正在被怒火烧穿。
密室里,秦尘盘坐在吞噬祖雷胚胎前。
胚胎表面的雷纹突然如活物般游动,与四域传来的心跳声共振。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些觉醒的灵魂,像星子般在共感回路里亮起——东玄采药童、北冰老猎人、南洋打渔女、西荒挖矿汉......每一道光都在说:我不想跪。
秦尘。
殿门被冷风卷起,凰九幽踏着未化的雪进来,冰甲上还沾着北冰域的霜。
她手中的冰晶玉碟映出画面:誓碑城地底,七万具空壳人正缓缓站起,心脏位置的黑纹与巨像胸口的黑卵碎片同步跳动,他们在孕育新容器。她盯着他苍白的脸,你要去抢?
秦尘指尖抚过雷霆枪身,心匕在识海发出清越的鸣响。
他忽然咬破指尖,在虚空划出一道雷符。
那符纹化作万千光雨,顺着共感回路扩散四域——
雪夜灶台前,小丫头缩在他怀里喝热粥;雨中破庙中,他用雷火为她烘干打湿的布裙;炉边守夜时,她蜷在他腿上,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
这些画面如星火坠入干柴,点燃了无数人心中最深处的不甘。
东玄药庐的老药童攥碎了药杵,北冰猎人们磨利了冰矛,南洋渔村里的船桨敲出震天响,西荒矿坑的奴隶们扛起了断裂的镐头。
秦尘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他们在拒绝被孕育。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西荒方向突然腾起三十六道黑焰。
那些曾用来镇压矿奴的火焰此刻乱作一团,灰钉奴仆们有的撕扯额头,有的用头撞墙,有的直接扑向监工。
誓碑城青铜巨像胸口的黑卵碎片剧烈震颤,表面纹路扭曲如困兽。
而在地底深渊,那枚曾与祖雷胚胎共鸣的碎片竟开始旋转,律动渐渐与吞噬祖雷重合——像个笨拙的学生,在模仿如何成为真正的雷核。
秦尘拄着雷霆枪站在观星台,晨风掀起他染血的衣摆。
他望着四域方向此起彼伏的光,轻声道:你们想造神?
可这世上,总有人宁愿烧尽自己,也不肯熄灭别人的灯。
夜色渐褪时,他忽然抬手按住右耳。
那里传来陌生的刺痛,像有什么正在苏醒。
他望着东方鱼肚白,嘴角扯出个带血的笑——第七日拂晓的风,该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