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殿的地砖突然发出蜂鸣,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的光芒骤然暴涨,将整座殿堂映成幽蓝。
小雅的指尖从秦尘衣襟上滑落,她踉跄两步,眉心浮现出半透明的黑楼虚影,那虚影如活物般搏动,每跳一次,地底便传来闷雷似的共鸣。
尘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尾泛起青灰,我好像......又变成提线木偶了。
秦尘的左手死死攥住腰间心匕,左耳裹着的布巾已被冷汗浸透——那是前日强行继承她记忆时留下的反噬,此刻他的识海里正翻涌着六岁小雅的哭嚎,皮鞭抽在脊背的闷响混着煤灶里的焦糊味,像根烧红的铁钎直捅太阳穴。
但他的右手稳稳按在阵眼石台上,玄元境巅峰的灵力如狂潮般灌入九重锁魂阵,将即将暴走的小雅牢牢困在中央石台。
别怕。他扯动嘴角,想露出个安抚的笑,却扯动了脸上的血痂,我在这儿。
话音未落,西荒域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哼。
秦尘的雷纹耳坠突然发烫——那是四域共感回路在传递信息。
他闭目感知片刻,再睁眼时瞳孔里跃动着紫雷:母印在借她的识海扩散,现在每跳一次,就有三百人重新被控制。
所以你要剜的不是印,是百万心锁。一道金属摩擦般的声响在识海炸响,心匕灵显化出半透明的刃身虚影,此刃入,你将与她的痛同频。
鞭痕、断骨、亲手刺死同伴时的颤抖......这些会像蛆虫般啃噬你的神魂。
还敢吗?
秦尘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日前在雷狱密室,小雅跪坐在他脚边替他裹伤,发顶翘起的呆毛扫过他手背;想起半月前西荒矿坑,她被黑甲人刺穿左肩仍护在他身前,血滴在他掌心说我疼,但你不能疼;想起刚才她替他整理布巾时,指腹上因常年握刀磨出的茧,蹭得他耳垂发痒。
我来,不是为了救一个侍女。他睁开眼,眼底的雷纹连成星河,是为了告诉天下——他握住心匕的手青筋暴起,没人天生该被奴役。
意识沉入识海的刹那,风雪灌进鼻腔。
秦尘踉跄着扶住歪斜的灶台,眼前是六岁小雅蜷缩的背影。
门板上钉着两具尸体,男的腰间挂着影侍令牌,女的发间还别着半朵褪色的桃花——那是影侍零夫妇,初代影卫,十年前被黑楼尊主亲手处决的。
回家吧......我的女儿......黑甲首领的声音混着黑雾钻进小雅眉心,他的面容与黑楼尊主重叠,你流着影侍的血,就该为尊主而活。
记忆如潮水翻涌。
十岁的小雅被按在刑架上,断骨钳咬碎她的胫骨;十三岁的她握着染血的匕首,颤抖着刺进同伴心口,对方临终前说谢谢你让我解脱;十五岁的她抱着重伤的秦尘,用嘴替他吸毒,喉间溢出的血滴在他手背,却笑着说只要你活着,我做什么都值得。
嗤啦——
无数半透明的蛾子从记忆碎片里钻出,它们的复眼里泛着贪婪的幽光,翅尖扫过秦尘神魂时,竟扯下一缕缕淡金色的光丝。
那是他的神魂本源,正在被这些噬忆蛾啃食。
痛吗?心匕灵的声音带着冷意,现在退,还来得及。
秦尘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在识海弥漫。
他引动鸿蒙本源雷——这是他十二玄雷中最神秘的一道,平时只用来温养神魂——雷纹顺着心匕游走,在他掌心凝成银紫色光团。这些痛,我替她扛。他低喝一声,光团炸裂,蛾群在雷火中焦黑溃散。
识海核心突然震动。
秦尘抬头,只见一座黑塔拔地而起,塔顶悬浮着母印,无数漆黑丝线从印中蔓延,缠在半空中的小雅意识体上。
她的双眼灰白如死,机械重复着:影侍归位,主上临凡。
放她下来!秦尘挥出雷霆枪,枪尖却被丝线反弹,在他胸口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硬破则她死,且你会被反噬成痴。心匕灵的声音突然低了些,这是黑楼用三代影侍神魂祭炼的母印,除非......
除非有影侍血脉的人自愿剥离。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秦尘转头,只见半颗头颅浮在血雾中,左眼戴着影侍零专属的青铜眼罩,吾女......她体内......另有钥匙......
话音未落,黑雾如恶兽扑来,将那半颗头颅吞噬。
秦尘猛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初代影侍零叛逃时,怀中抱着刚满月的女婴。
原来黑楼尊主并未杀她,而是种下双重烙印:表面是宿主,实为破局之钥!
原来你从未背叛。秦尘对着黑雾重重抱拳,转身时眼底雷纹暴涨。
他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雷纹,将心头血滴在上面:鸿蒙雷,开!
心匕突然震颤,主动刺入他眉心。
剧痛如万针攒刺,秦尘的神魂却在这刺痛中愈发清明。
他将自己与小雅的记忆片段投入识海:少年时在药庐,她踮脚替他别雷纹耳坠;雨夜他替她缝补被荆棘划破的衣袖,针脚歪歪扭扭;她总在他炼器时守在炉边,困得头一点一点,却坚持说我帮你看着火候......
这些不属于小雅的温暖记忆,像一把把小锤,在母印表面敲出细密的裂痕。
秦尘抓住心匕,朝着母印核心狠狠刺下!
现实中的静心殿猛然震动。
秦尘的七窍同时渗出鲜血,左耳的布巾被染成暗红——他的听觉在这一刻彻底消失,脑海中只剩小雅从小到大的哭嚎声,循环播放。
但他的嘴角却扬起,因为他听见了更重要的声音:
西荒矿坑里,矿工们捂着嘴呕吐,漆黑的魂钉从他们喉间被咳出来,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东玄域药庐,老药童颤抖着捧住从鼻腔掉出的钉子,突然跪在雷灯前放声大哭;
北冰域冰原,猎人们撕下裹脸的毛皮,灰钉从他们耳后滑落,掉在雪地上滋滋融化;
南洋域渔村,老船长敲钟的手突然顿住,钉子从他眼尾坠下,砸在钟面上,与钟声共鸣成雷纹。
墨五十正抱着赌盘缩在雷狱角落,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怀中的赌盘自动燃烧,显露出藏在木纹里的灰色印记——那是黑楼早年种下的后手。
此刻印记正被灼烧,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魂钉从他牙龈里挤出来,掉在他脚边。
成了......秦尘喃喃,松开心匕的手无力垂下。
那匕首已融入他识海,随念而动。
小雅的身体突然软倒。
秦尘踉跄着接住她,指尖触到她眉心——那里的黑楼虚影已彻底消散,只剩一道淡红的印记,像朵未开的雷花。
尘哥......她的眼睫颤动,终于露出那抹他熟悉的笑,我好像......做了好长一个噩梦。
秦尘刚要回应,地底突然传来剧烈震动。
他抬头望向窗外,只见誓碑城方向的巨像胸口,那枚黑卵碎片正爆发出刺目的黑光,仿佛感应到母印湮灭。
城门缓缓开启,传出黑楼尊主冰冷的声音:容器已毁?
无妨......我们,再造一个。
与此同时,静心殿地底的深渊里,那枚曾与祖雷胚胎共鸣的黑卵碎片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中,表面的纹路如活物般蠕动,静静等待着它的主人。
秦尘扶着雷霆枪站起,鲜血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朵朵红梅。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轻轻将小雅的头按在自己心口。
左耳虽已失聪,但他能清晰听见——四域的雷纹正在共鸣,像无数颗心在跳动。
三日后,雷狱山门重开。
晨雾中,一道身影柱着雷霆枪缓缓走出。
他的左耳缠着新的布巾,脸色苍白如纸,却在看见山门前跪了三日的四域百姓时,扯动嘴角,露出个带血的笑。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银紫光芒——那是心匕在识海沉睡的痕迹。
而在更远的地方,黑卵碎片的嗡鸣穿透云层,与祖雷胚胎的心跳,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