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绿洲的惨败,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砸碎了马超军中残存的侥幸与锐气。队伍减员超过三千,辎重尽失,士气低落到了谷底。士兵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眼神空洞,仅凭着求生的本能跟随着那杆依旧挺立的“马”字大旗,向着东方——金城的方向蹒跚而行。
马超不再催促。他知道,这支军队的体力与斗志都已接近极限。张辽的狼群战术,不仅迟滞了他的脚步,更几乎啃噬掉了他的筋骨。然而,他马孟起纵横西凉,岂能如此窝囊地败退?一股不甘的戾气在他胸中翻涌,他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惨胜,来提振士气,来挽回颜面,来告诉张辽,西凉铁骑的脊梁还未断!
“伯瞻,”马超的声音因干渴和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静,“我们到何处了?”
马岱迅速摊开随身携带的、已然磨损严重的地图,手指点在一处:“兄长,前方三十里,便是‘野狼峡’。此峡乃通往金城的必经之路,两侧山势陡峭,峡内最窄处仅容五骑并行,形如口袋。”
马超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濒死的野兽看到了反击的机会。他死死盯着地图上那道狭长的缝隙,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野狼峡……好一个野狼峡!”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张辽不是像狼一样追着我们咬吗?那我们就在这野狼峡,给他设一个捕狼的陷阱!”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将领,语气斩钉截铁:“传令下去,全军加速,进入野狼峡!马岱,你率五千人,携带所有剩余的弓弩、滚木礌石,抢占峡谷两侧制高点,隐蔽待命!没有我的号令,不许暴露!”
“其余人马,随我入峡,佯装疲惫溃逃之态!”马超的眼神闪烁着疯狂的战意,“我要在这野狼峡,以自身为饵,钓张辽这条大鱼!只要他的前锋敢追进来,就给我死死咬住,关门打狗!”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张辽是否会轻敌冒进,赌的是他马超残军的意志能否坚持到合围的那一刻,赌的是这地形能否转化为埋葬追兵的坟墓。
马岱领命,立刻率领五千状态相对较好的士兵,脱离大队,如同灵猿般攀上侧翼的山峦,向着野狼峡预定伏击点疾行。而马超则率领主力,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狼狈,加快速度,一头扎进了那道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般的峡谷入口。
野狼峡内,光线陡然黯淡。两侧是近乎垂直的、布满风蚀孔洞的赭红色岩壁,高耸入云,投下巨大的阴影,令人感到莫名的压抑。峡风呼啸,穿过狭窄的通道,发出鬼哭般的声响。地面上散落着嶙峋的怪石和不知名野兽的枯骨。
马超军主力沉默地在峡谷中行进,队伍拉得很长,士兵们低着头,步履蹒跚,旗帜歪斜,完全是一副败军之相。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些低垂的眼帘下,隐藏着紧张与决绝;那些看似无力的手,正紧紧握着冰冷的兵器。
与此同时,峡谷两侧的崖顶之上,马岱正紧张地指挥着伏兵。士兵们利用岩石和枯草丛巧妙隐蔽,滚木礌石被推到崖边,弓弩手检查着所剩不多的箭矢,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猎物入彀,等待着下方传来厮杀的信号。
张辽的前锋,由骁将马忠率领的三千朔方轻骑,如期而至。他们追袭多日,连战连捷,士气正盛。看到峡谷入口处马超军仓皇遗弃的破败营帐和零星物资,马忠不疑有他,求功心切,只派了少量斥候入峡探查。
斥候回报:“将军,峡内可见敌军尾部,队形散乱,行进缓慢,确为败军之态!”
马忠不疑有诈,大笑一声:“马超已是穷途末路!儿郎们,随我冲进去,擒杀马超,立不世之功!”他长枪一挥,三千轻骑如同旋风般,呼啸着冲入了野狼峡!
蹄声如雷,在狭窄的峡谷中激荡回响,震耳欲聋。朔方骑兵们挥舞着马刀,发出兴奋的呼哨,向着前方那支“溃逃”的军队猛扑过去。
眼看敌军前锋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清对方骑士脸上狰狞的表情,马超猛地勒住战马,转过身来!他脸上所有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火山爆发般的战意和杀机!
“西凉的儿郎们!”他举起虎头湛金枪,声震峡谷,“报仇雪耻,就在今日!随我——杀!”
“杀——!”
原本“溃逃”的西凉军如同被注入了灵魂,瞬间转身,结成了密集的防御阵型!长枪如林,指向冲来的朔方骑兵!他们眼中燃烧着被多日追杀压抑的怒火和决死的信念!
马忠心头一凛,意识到中计了!但此时骑兵冲锋的势头已成,根本无法立刻停止!
“轰!”
两支骑兵狠狠地对撞在一起!人仰马翻,血光迸溅!狭窄的峡谷限制了骑兵的机动,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的贴身肉搏!怒吼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垂死惨叫声在岩壁间来回碰撞,混合成一首死亡交响曲。
马超一马当先,银枪化作道道索命寒光,所过之处,朔方骑兵纷纷落马。他如同战神附体,要将多日来的憋闷和愤怒全部倾泻出来。
就在峡谷内厮杀正酣,朔方前锋被死死缠住之时,崖顶之上,马岱看到了下方马超发出的信号旗!
“放!”马岱厉声下令。
刹那间,峡谷两侧如同下起了死亡之雨!巨大的滚木礌石带着轰隆隆的巨响,从天而降!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覆盖了下方的朔方骑兵!
“不好!有埋伏!”
“快撤!快撤出去!”
朔方骑兵顿时陷入了绝境。前方是死战不退的西凉军,头顶是不断落下的巨石箭雨,狭窄的谷道让他们进退维谷,互相拥挤踩踏!惨叫声此起彼伏,人马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谷底的土地。
马忠目眦欲裂,挥舞长矛拼命格挡,却也无法扭转这突如其来的败局。他麾下的三千前锋,在这完美的伏击圈中,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野狼峡内的战况,通过快马迅速传到了后方正在赶来的张辽主力军中。
“都督!马忠将军中伏,被围于野狼峡,情况危急!”斥候的声音带着惊恐。
张辽闻报,脸色一沉,但并未慌乱。他立刻催动大军加速前行,抵达峡谷入口。只见谷内杀声震天,烟尘弥漫,己方前锋的旗帜已然零落,显然损失惨重。
“好个马超,困兽犹斗,竟有此一招!”张辽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峡谷两侧高耸的崖壁,以及那些不断落下滚木礌石、射出箭矢的地点。
参军陈泰急道:“都督,峡谷狭窄,我军无法展开,强攻进去,正中马超下怀,恐伤亡更大!是否暂缓进军,另寻他路?”
高顺面色冷硬:“马忠被困,岂能不救?末将愿率‘陷阵营’强攻入峡,打开通路!”
张辽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感受了一下风向——此时正刮着轻微的西北风,顺着峡谷吹向内侧。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侧崖壁上那些在攻击中暴露出来的、隐约可见的伏兵身影,以及崖壁上茂密的、在冬季变得干枯的灌木和草丛。
一个极其冒险,但可能是唯一破局的方法,在他脑中瞬间形成。
“马超想借地利吞掉我的前锋,那我便连他的地利,一并焚了!”张辽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冰冷,“传令!集中全军所有火油、火箭,以及引火之物!”
他看向高顺和张嶷:“高顺,你率‘陷阵营’堵住峡谷入口,结成防御阵型,防止马超趁机冲出!张嶷,你率所有弓弩手,以最快的速度,将火箭射向峡谷两侧崖壁,特别是那些有枯草灌木和伏兵活动的地方!”
“火攻?”陈泰一惊,“都督,峡内还有我军被困将士……”
“顾不了那么多了!”张辽断然道,“马忠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但此战若败,我军将彻底丧失主动!唯有烈火,能破此局!能逼出马超的伏兵,能扭转战局!执行命令!”
军令如山。很快,数千支蘸满火油的箭矢被点燃,在张嶷的统一指挥下,如同漫天火雨,带着凄厉的呼啸,射向了野狼峡两侧的崖壁!
此时正值天干物燥的冬季,枯草遇火即燃,加上火油的助燃,火势迅速蔓延开来!西北风更是成了帮凶,推波助澜,将火焰向着峡谷内侧疯狂推进!
顷刻之间,野狼峡两侧化作两道巨大的火墙!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灼热的气浪即使站在谷口也能感受到!
“着火了!”
“快跑啊!”
崖顶上的西凉伏兵顿时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他们原本占据地利,此刻却陷入了火海地狱!不少人身上着火,惨叫着从崖顶跌落,更多的人为了躲避火焰,不得不放弃阵地,向山顶更高处或峡谷两端逃窜。伏击的威胁,在熊熊烈火中土崩瓦解。
峡谷内,正在围歼朔方前锋的马超军也受到了严重影响。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视线受阻,火焰带来的高温和恐慌开始蔓延。
马超看着两侧冲天而起的烈焰,心中一片冰凉。他万万没想到,张辽竟如此果决狠辣,不惜以被困的前锋为代价,采用这同归于尽般的火攻之策!
“张辽!你好狠!”马超咬牙切齿,却知大势已去。伏兵已破,火势蔓延,再停留下去,全军都可能葬身火海。
“撤!全军向峡谷东口突围!快!”马超无奈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残余的西凉军再也无心恋战,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峡谷另一端亡命奔逃。甚至连追杀残余朔方前锋的机会都放弃了。
谷内的马忠,在火起之初便知不妙,率领残部拼死向谷口方向突围,正好与仓皇撤退的西凉军撞在一起,又是一番混战,最终竟被他带着数百残兵,侥幸冲出了火场,与谷口的高顺部汇合。
当大火渐渐熄灭,野狼峡内已是一片焦黑,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马超凭借地利重创了张辽的前锋,但张辽却以一场无情的大火,反败为胜,彻底粉碎了马超的最后反击,并打通了通往金城的道路。
马超再一次败了,败得更惨,更彻底。他率领着从火场中逃出的、更加残破的军队,头也不回地向着金城方向仓皇退去,背影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而在他身后,张辽的旗帜,在野狼峡尚未散尽的硝烟与焦糊气息中,猎猎作响,指引着胜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