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防线的崩溃,如同雪崩般传遍凉州。曹操主力渡过天堑,庞德及其五千断后部队血战至最后一刻,最终力竭殉国的消息,像带着倒钩的鞭子,狠狠抽在马超和他两万回援精锐的心上。悲愤、屈辱、以及一丝大势已去的恐慌,在疾驰的军队中无声蔓延。
然而,马超已无暇回头。他像一头被激怒而受伤的孤狼,眼中只剩下两个目标:前方肆虐后方的张辽,以及更远处、作为凉州门户和最后希望的金城。只要拿下金城,依托坚城和尚在掌控的西部诸郡,他还有卷土重来的资本。
“加速!再快一点!”马超不断催促,里飞沙的四蹄几乎不沾地。两万西凉铁骑,抛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如同一股复仇的钢铁洪流,沿着陇山北麓的戈壁边缘,向着金城方向狂飙突进。他们必须抢在曹操主力深入凉州腹地之前,解决掉身后的毒刺,稳住阵脚。
但张辽,这位经验丰富的猎人,早已料到了猎物的动向。
酒泉城的临时都督府内,张辽接到了来自渭水方向的捷报以及马超全军回援的详细情报。他并未因主战场的胜利而放松,反而目光更加锐利。
“马超来了,来得正好。”张辽的手指在地图上马超的行军路线上划过,那是一条介于陇山与腾格里沙漠边缘的狭长戈壁通道,“他心急救火,行军必疾。两万铁骑,看似势不可挡,实则已成疲兵、哀兵。”
他看向麾下众将:“高顺将军已控扼肩水金关,阻断河西走廊。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不能让马超这两万人,及时赶到金城!要把他们拖死、耗死在这片戈壁上!”
参军陈泰补充道:“马超虽急,然其粮草不继,人困马乏。我军新得酒泉补给,以逸待劳,更兼骑兵机动。当以袭扰为主,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马忠、张嶷!”张辽点名。
“末将在!”二将踏前一步,眼中燃烧着战意。
“命你二人,各率本部两千轻骑,分为四队,轮流出击。”张辽的策略清晰而冷酷,“不需与马超主力硬碰,只需像狼群一样,日夜不停地袭扰!射杀其斥候,焚烧其草料,惊扰其战马,疲惫其士卒!我要让马超的军队,日夜不得安宁,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邓贤!”
“末将在!”
“你率三千骑为策应,游弋于外围,随时支援马忠、张嶷,并截杀任何试图脱离大队、前往金城报信或求援的小股敌军。”
“末将明白!”
“记住,”张辽的目光扫过三将,“此战之要,在于‘疲敌’二字!不求全功,但求其不能如期抵达金城!执行命令!”
“诺!”
三将领命而去,很快,数千朔方轻骑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出酒泉,分成数股,融入茫茫戈壁,向着马超大军迎头撞去。一场在广袤荒漠上的死亡追逐与骚扰战,就此拉开序幕。
马超军的噩梦,从进入戈壁的第二天就开始了。
首先是派往前方和两翼的斥候小队,接二连三地失去联系。偶尔有浑身是血、仅剩一口气的斥候逃回,带来遭遇朔方轻骑埋伏、全军覆没的消息。马超军的“眼睛”被一点点剜去,对前方的敌情变得模糊不清。
紧接着,死亡的阴影开始在行军队伍本身降临。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人马皆疲。突然,侧翼的沙丘后响起密集的箭矢破空声!数百支利箭如同毒蜂般攒射而来,目标是队伍中段负载着最后宝贵粮草和饮水的辎重队!
“敌袭!保护粮草!”军官声嘶力竭地呐喊。
士兵们慌忙举盾,阵型出现一阵骚乱。箭雨过后,数十名士卒和民夫倒地,几辆装载水囊的大车被火箭点燃,宝贵的清水在沙地上滋滋作响,瞬间蒸发。而当马超愤怒地派出骑兵冲向沙丘时,袭击者早已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戈壁深处,只留下几道迅速被风沙掩埋的马蹄印。
夜晚,更是难熬。当疲惫不堪的军队刚刚扎下简陋的营盘,人困马乏,准备休息时,悠长而凄厉的牛角号声便会从四面八方响起,伴随着震天的战鼓和无数火把在黑暗中的晃动!
“曹军劫营了!”
恐慌像瘟疫般在营中蔓延。士兵们从睡梦中惊起,慌忙抓起武器,结成防御阵型,紧张地盯着营外晃动的黑影。然而,想象中的大规模冲锋并未到来,那号角和鼓声往往响彻半夜,在消耗掉守军大量的精神和体力后,又悄然远去。
一夜数惊,无人能够安眠。第二天行军,士兵们眼圈发黑,步伐虚浮,士气更加低落。
马忠和张嶷将袭扰战术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利用朔方骑兵更适应戈壁环境、一人双马机动性强的优势,分成数队,昼夜不息,轮番上阵。一队佯攻吸引注意,另一队便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动真正的打击。他们专挑软肋下手:辎重、伤兵、落单的队伍、饮水的河滩……
马超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他几次试图设下圈套,集中精锐骑兵追击某一股袭扰部队,企图将其歼灭。但朔方骑兵滑不留手,一旦发现主力追来,立刻远遁,绝不恋战。在这片广阔无垠的戈壁上,马超的重装铁骑就像笨重的公牛,被灵巧的狼群耍得团团转。
行军速度被极大地迟滞了。原本预计七八日便可抵达金城的路程,走了十天,才堪堪过半。军中的存粮在袭扰中不断损失,饮水也日渐短缺。伤兵因为缺医少药和无法得到休息,不断死去,被草草掩埋在黄沙之下。
绝望和怨气在军中累积。士兵们开始私下抱怨,为何要回援这看不到希望的后方,为何不直接与曹操决一死战,或者……为何不另寻生路?
马超骑在马上,看着这支曾经叱咤风云、如今却萎靡不振的队伍,心在滴血。他知道张辽的意图,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在这条死亡之路上,继续挣扎前行。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尽快赶到金城,依托城池,摆脱这无休止的噩梦。
第十一日黄昏,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小小的绿洲。虽然不大,但那一抹绿色和中间水塘的反光,对于干渴濒死的军队来说,无异于天堂的召唤。
“前方有水源!加速前进!”消息传开,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瞬间爆发出一点活力,士兵们不顾一切地向着绿洲冲去。
马超也松了口气,连续十天的袭扰和行军,他也到了极限。有这片绿洲,至少可以让军队获得一夜宝贵的休整和补给。他下令:“全军在绿洲外围扎营,分批饮水,加强警戒!防止张辽趁机偷袭!”
他的担心成了现实。
就在先头部队如同饥渴的旅人扑到水塘边,迫不及待地俯身饮水时,异变陡生!
水塘对岸那片茂密的芦苇丛中,突然站起了无数身影!为首一人,正是朔方副将张嶷!他手中强弓已然满月,箭尖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放箭!”
伴随着张嶷一声令下,埋伏已久的千余名朔方弓弩手,射出了蓄谋已久的死亡之雨!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如同飞蝗般覆盖了水塘边缘毫无防备的西凉军!
“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和濒死的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正在饮水的士兵成片倒下,清澈的池水顷刻间被染红。混乱像冲击波一样向四周扩散。
“有埋伏!结阵!迎敌!”马超目眦欲裂,拔出佩剑怒吼。
然而,袭击远未结束。几乎在箭雨发出的同时,绿洲的东、西两个方向,同时响起了闷雷般的马蹄声!马忠和邓贤各率一支骑兵,如同两把铁钳,狠狠地撞入了正在扎营、队形散乱的西凉军两翼!
“杀!一个不留!”马忠挥舞长矛,一马当先,瞬间将一名试图组织抵抗的西凉军校挑飞。
真正的屠杀开始了。朔方骑兵养精蓄锐多日,此刻将多日袭扰积攒的杀意彻底释放。他们如同虎入羊群,肆意砍杀着因干渴、疲惫和突然袭击而陷入混乱的西凉士卒。马匹受惊,四处狂奔,冲垮了本就脆弱的阵型。
马超试图组织反击,但部队已被彻底打散,命令无法有效传达。他只能率领着最核心的亲卫骑兵,如同狂暴的猛虎,在乱军中左冲右突,试图稳住阵脚。他的银枪依旧犀利,连续挑杀数名朔方骑兵,但个人的勇武,在整体崩溃的局面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战斗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当夜幕彻底降临时,绿洲已化为修罗场。西凉军伏尸遍地,损失超过三千人,更多的士卒在黑暗中溃散,不知所踪。辎重几乎全部丢失,包括最后一批救命的粮草和清水。
马忠、张嶷、邓贤见目的已达到,毫不恋战,在马超主力勉强集结起来之前,便如同来时一样,迅速脱离接触,消失在戈壁的夜色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冲天的血腥气。
马超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望着周围那些惊魂未定、面带恐惧的残兵败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不仅没能按时抵达金城,反而在这片荒漠中损失惨重,士气彻底崩溃。
张辽的疲敌战术,取得了远超预期的成功。他不仅迟滞了马超,更几乎摧毁了这支西凉最后精锐的战斗意志。通往金城的道路虽然就在前方,但对于此刻的马超而言,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荒漠追击的终章,已然奏响,而胜利的天平,正不可逆转地向着朔方铁骑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