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站在朝堂的角落,手按在刀柄上。他的指节还残留着校场上的力道,掌心微微发烫。风从殿外吹进来,卷起他衣角的一角,露出腰间的军符。那块铜牌已经磨得发亮,边角有些发白。
铁辕侯站起身时,甲胄发出一声轻响。他走到大殿中央,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我举荐叶天寒为千夫长。”
话音落下,有几个人低头翻看手中的册子,像是在找名字。更多人只是抬头看了看叶天寒的方向,又迅速移开视线。
昭武伯坐在南侧首位,手里拿着一卷奏章,慢悠悠地开口:“死牢里爬出来的人,也能当千夫长?北境的规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松了?”
没人接话。
穆长风站在柱子旁,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他没动,只是把手伸进袖子里,抽出一份密报,轻轻展开。
“三日前,蛮族先锋营夜袭北隘口。”他念着,“叶天寒带十三卒出营,绕后突袭,斩首二百一十七级,夺粮车四十二辆,火油坛三十七个。敌将首级现挂于主营旗杆。”
殿内一阵骚动。有人皱眉,有人低声议论。一个文官忍不住问:“这战报哪来的?谁核实过?”
穆长风把密报递给身边的太监,由其转呈御前。皇帝扫了一眼,点头示意属实。
昭武伯冷笑一声:“巧言令色罢了。杀几个散兵游勇,就敢称大捷?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见他去攻主寨?”
铁辕侯猛地转身,盯着他:“那你来说说,什么叫真本事?是坐在南境喝着茶,看着别人打仗,才算本事?”
昭武伯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铁辕侯往前一步,“叶天寒打了胜仗,你不敢认。你要验功,是不是?好啊——你现在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他哪一场是假的!你说不出来,就闭嘴。”
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昭武伯握紧了手里的奏章,指节泛白。他想开口,却被铁辕侯逼进一步。
“你说他出身不好?”铁辕侯声音更大,“可他现在流的血,和你们谁不一样红?他砍下的脑袋,哪一个不是实打实的敌人?你嫌他脏,那你来北境试试?你能活着回来,我都算你有本事!”
有几个官员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被波及。
穆长风这时轻声说了句:“昭武伯大人,您上次派去北境监军的那位军官,昨天出了城,往南边去了。据守门士兵说,他走得很急,连随从都没带。”
昭武伯眼神闪了一下:“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就好。”穆长风收起密报,“我只是提醒一句,现在敌军压境,任何私自通传消息的行为,按律都该查。”
铁辕侯趁势把手里的另一份奏章撕成两半,纸片飘落在地。
“我不跟你讲出身,也不跟你扯背景。”他说,“我只问一句:战场上拼出来的功劳,你承不承认?你不承认,那就拿出你的证据来!拿不出来,就别在这儿搅局!”
殿中鸦雀无声。
皇帝坐在上方,一直没有说话。他看了看铁辕侯,又看了看昭武伯,最后目光落在叶天寒身上。
叶天寒始终没有动。他站着,像一根钉子扎在地上。听到皇帝看过来,他抬起头,目光平直,不闪也不避。
昭武伯终于开口:“就算有战功,也不能越过百夫、统制直接提千夫。规矩不能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穆长风淡淡地说,“蛮军前锋距主营只剩四十里,三道烽燧已失。等你按部就班走完流程,北境早就被人踏平了。”
有个老臣小声嘀咕:“可这毕竟……破例太多。”
铁辕侯冷笑:“十年前北境大败,是谁带着五千残兵守住断龙坡?是我。那时候没人给我批文书,也没人问我合不合规矩。我只知道,只要我还站着,就不能让敌人过去。”
他回头看了叶天寒一眼:“现在,我把这个位置交出去。但他能不能坐稳,要看你们给不给他机会。不给?行。那下次蛮军打过来,你们自己去守。”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穆长风摸了摸面具边缘,低声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那人点头离开。
片刻后,一名传令兵快步走入大殿,单膝跪地:“报!北线斥候发现敌军主力转向西南,似欲绕过三道隘口,直扑补给营!另有一支轻骑正向黑石岭移动,速度极快!”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语。
皇帝站起身:“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
昭武伯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穆长风又开口:“刚才那份战报里还提到,叶天寒提前在黑石岭布了伏兵,是用烧焦的木头伪装成营帐,引敌深入。等他们进了谷口,才点燃油毡。”
“他怎么知道敌人会走那儿?”有人问。
“因为他三天前就派人埋伏在那边,一直没撤。”穆长风说,“而且,他下令所有士兵换穿蛮军服饰,就是为了这一刻。”
铁辕侯点点头:“这招险,但有效。只要能把敌军拖住半天,主力就能回防。”
皇帝看向叶天寒:“你早料到了?”
叶天寒终于开口:“他们想速战速决。补给营一旦被毁,我们撑不过五天。所以他们会冒险。”
“那你为什么不早报上来?”昭武伯突然质问,“私自调兵,是不是也想学某些人,架空主帅?”
“我没有私自调兵。”叶天寒看着他,“我只调了十三个人。而且,我在昨夜子时已经通过军驿传信给铁辕侯,副本也在穆参军手里。”
穆长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了上去。
皇帝看完,放下信纸:“也就是说,你不仅打了胜仗,还预判了敌军下一步行动?”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叶天寒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判断错了呢?”昭武伯逼问,“十三个人送死不说,还会暴露我方部署!”
“我想过。”叶天寒答得干脆,“但如果什么都不做,死的就是三万将士。”
大殿里没人再说话。
皇帝沉默片刻,转向铁辕侯:“你坚持要提拔他?”
铁辕侯站起身:“我不仅坚持,我还敢担保。如果他日后有任何背叛之举,我愿以性命抵罪。”
昭武伯猛地站起来:“这太荒唐!一个死囚出身的伙夫——”
“够了!”皇帝一拍扶手,“战功在此,预判在此,主帅担保也在此。你们还要怎样?北境不是讲出身的地方,是拼命的地方。既然没人能推翻他的功劳,那就按军功授职!”
他顿了顿,看向叶天寒:“叶天寒,即日起任北境千夫长,统辖先锋三营,调度前线作战事宜。军符即刻下发。”
叶天寒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谢陛下。”
昭武伯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他盯着叶天寒的背影,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穆长风走到叶天寒身边,低声道:“接下来,他们会更狠。”
叶天寒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我知道。”
“你还记得那个南境监军吗?”穆长风说,“他出城后见的那个人,穿着灰袍,左手戴一枚铜戒。”
叶天寒眼神一动:“血河宗?”
穆长风点头:“他们开始动手了。”
叶天寒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本刀谱。布条还在,没松。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士兵冲进大殿,脸色发白:“报!黑石岭伏击成功,敌轻骑陷入火阵,伤亡过半!但我方十三伏兵……无一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