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芦苇丛外的江面渐渐安静。叶天寒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喘着气。他身上全是湿泥和干涸的血迹,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衣服破了好几处。楚狂歌的身子就放在他脚边,用一块灰布盖着。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那块布。风吹过来,掀起了一个角,露出老人青白的脸。叶天寒伸手按了回去,动作很轻。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骑兵从雾里冲出来,领头的是铁辕侯身边的亲兵。那人看见叶天寒,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统帅,侯爷已在主营等您。”
叶天寒点了点头,慢慢站起来。他弯腰把楚狂歌背起,脚步有些晃,但没停下。亲兵想帮忙,被他抬手拦住。
一路无话。
回到主营时,天已经全亮。营门口站了不少人,都是昨夜跟着陈虎行动的老兵。他们看见叶天寒背着人走来,全都低头让开一条路。没人说话,也没人抬头看。
灵堂设在主帐后侧的小屋。叶天寒进去后,把楚狂歌轻轻放在木板床上。他解开自己的外衣,一点点替老人擦去脸上的灰和血,又换上干净的布衣。做完这些,他坐在床边,把手放在老人胸口,停了很久。
门帘被人掀开。
铁辕侯走了进来。他穿着深色战袍,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托着一块玉佩,半块青灰色的石头,边缘有裂口,像是断过又拼起来的。
他走到叶天寒面前,把玉佩放进他手里。
“他临终前说,这东西要交给……”铁辕侯声音低沉,“后面的话没说完。”
叶天寒低头看着那块玉。冰凉的石头贴在掌心,带着一点磨人的粗糙。他忽然开口:“交给能守住北境的人。”
铁辕侯没接话,只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会儿,穆长风出现在门口。他戴着青铜面具,站在光暗交界的地方,身影拉得很长。
“你现在是那个人了。”他说。
叶天寒没抬头,手指紧紧攥着玉佩。力气太大,边缘划破了皮,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地板上,成了一个小红点。
他没擦。
外面传来脚步声,整齐有力。一群士兵在营前空地上列队,都是参加过水寨之战的敢死队员。他们没穿铠甲,也没举旗,就这么站着,像一排钉进地里的桩子。
叶天寒走出灵堂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
他走到高台前,停下。断刀拄在地上,刀身有几处缺口,刃口发黑。他抬起手,把那块玉佩慢慢系在刀柄末端。打了两个结,确保不会掉。
台下没人动。
一名老兵突然往前一步,单膝跪地,举起手中的长枪:“愿随叶统领,守境护民!”
声音不大,却像砸进水面的一块石头。
“愿随叶统领,守境护民!”
“愿随叶统领,守境护民!”
三百人齐声喊出来,地面都在震。有人眼眶红了,有人咬着牙,更多的人只是死死盯着台上那个瘦削的身影。
叶天寒转过身,面向南方。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山脊线上,那里有一座城楼的影子,隐约能看到一面旗帜飘着。他知道那是昭武伯的据点。
“昭武伯。”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喧哗,“该算总账了。”
台下瞬间安静。
风从南边吹来,带着江水的味道。刀柄上的玉佩轻轻晃了一下,碰在铁环上,发出一声脆响。
叶天寒的手握紧了刀。
他往前走了一步。
台下的士兵跟着动了,不是命令,也不是号令,而是自发地往前压了一寸。整支队伍像一头苏醒的兽,缓缓张开了牙。
主营大门外,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穿着传令兵的装束,手里举着一面铜牌。他在营门前翻身下马,大声喊道:“京中急报!御史台弹劾昭武伯通敌,朝廷命北境统帅即刻入京作证!”
所有人都看向高台。
叶天寒站在那里,没回头,也没应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南方那面旗。
风吹起了他的衣角,断刀上的玉佩又晃了一下。
他抬起左手,摸了摸刀柄。
然后迈步下了高台。
士兵们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走过人群,脚步稳定。经过那名传令兵时,只说了一个字:“好。”
传令兵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其他人原地未动,但没人散开。他们依旧站着,像三百根扎进土里的铁柱。
太阳照在刀锋上,反射出一道光,斜斜地打在营墙上。
那光慢慢移动,最后停在了“守境护民”四个旧字上。
叶天寒翻身上马。
马鞭甩下,扬起一串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