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废机油的脏抹布,沉重地覆盖在新界的田野上。白日里稻浪翻滚的金色海洋,此刻只剩下模糊的、随风摇曳的漆黑轮廓,散发出一股并非纯粹植物清香的、混合着腐殖质与隐约铁锈的怪异气味。
欧阳震华——或者更习惯被人称呼为欧阳sir——蹲在田埂旁,手指捻起一撮泥土。指尖传来的触感黏腻而潮湿,他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观察,泥土里掺杂着些许不自然的、亮晶晶的黑色颗粒,像是磨碎了的金属屑。
“欧阳sir,化验结果出来了,” 年轻的助手高彦博压低声音,从后面凑近,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有些紧张的脸,“土壤和稻谷样本里都含有超高浓度的未知有机金属化合物,还有……一种无法解析的蛋白质结构,类似……类似某种生物的初级神经节。”
欧阳震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眉头紧锁。他从事法证工作多年,见过无数凶案现场,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但这次的新界连环失踪案,却透着一种让他脊背发凉的诡异。失踪者都是在夜间于稻田附近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最后都接触过这片属于黄伯的农场产出的稻米。
“生物神经节?”欧阳震华的声音低沉,“在稻谷里?”
“是,而且活性异常。”高彦博滑动屏幕,调出数据,“就像……就像这些稻谷,是某种活物的一部分。”
一阵夜风吹过,整片稻田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那声音不似寻常稻叶摩擦,反而更接近无数细小的、干燥的虫足在爬行。欧阳震华打了个寒颤,目光投向远处那座孤零零矗立在农场边缘的旧谷仓。据资料显示,黄伯是这片土地几十年的耕种者,沉默寡言,深居简出。
“欧阳sir,我们查到黄伯有个孙女,叫阿玲,”高彦博继续汇报,“性格孤僻,很少与外人接触,据说……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欧阳震华看向他。
“邻居说她总是抱着个破旧的布娃娃,自言自语,说的都是些……感谢神明赐予粮食之类的话,但语调很怪。”
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田埂的另一头。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碎花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脏兮兮的、头发打结的布娃娃。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看着欧阳震华两人,正是阿玲。
欧阳震华示意高彦博稍安勿躁,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善,走上前去。“阿玲?我们是警察,想来了解一些情况。”
阿玲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娃娃,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对娃娃低语。
“你爷爷黄伯,在家吗?”欧阳震华又问。
听到“爷爷”两个字,阿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声音细若游丝,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欧阳震华的耳膜:“……时候到了……谷神……要进食了……”
“谷神?什么谷神?”欧阳震华追问。
阿玲却不再多言,只是伸出一根纤细得过分的手指,指向那座黑暗的谷仓。“爷爷……在那里……谢神……”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吟唱感,“感谢……黄衣之王的恩赐……感谢……谷中之子的降临……”
黄衣之王!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欧阳震华。他在一些被封存的、涉及邪教和异常现象的绝密档案里见过这个称谓,那与已知的任何宗教神话都无关,只与疯狂和不可名状的恐怖相连。
“欧阳sir,她……”高彦博也听到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欧阳震华当机立断:“彦博,你留在这里,看好阿玲,联系总部请求支援。我进去看看。”
“太危险了!欧阳sir,等支援到了再说!”
“来不及了,”欧阳震华看着谷仓方向,那里似乎隐约传来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含混低语的声音,“我感觉……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他从腋下枪套中拔出配枪,检查了一下弹药,又将随身携带的一把锋利的验尸刀扣在掌心,这种特制的刀具用于应对突发情况,比枪械在某些环境下更灵活。
他猫着腰,借着稻田和阴影的掩护,快速向谷仓靠近。越靠近,那股混合着谷物霉味、泥土腥气和……机油味的怪异气息就越发浓烈。谷仓的门虚掩着,一条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
欧阳震华屏住呼吸,将眼睛贴近门缝。
谷仓内部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谷仓中央被清空了一片区域,地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混合了铁锈的颜料,绘制着一个复杂而扭曲的图案,那图案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怪异角度,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心智摇动。图案的中心,矗立着一尊约半人高的神像。
那神像的材质似乎是泥土混合着干枯的稻杆,但又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金属光泽。它的主体是无数纠缠、蠕动的稻穗,但稻穗的末端,却延伸出一条条细小的、宛如章鱼或异形昆虫般的触手!触手的表面布满粘液,反射着昏暗的光线。而神像的“头部”,是一个模糊的、没有具体五官的轮廓,只能隐约看到类似谷粒排列成的、象征性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上方。
黄伯,那个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农,此刻正跪在神像前。他脱去了日常的衣物,换上了一件脏得看不清原色的麻布长袍,头上戴着一个用稻草和弯曲的铁丝编织成的、如同放射状王冠般的头饰。他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沾满油污的铁壶,正将壶里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机油,缓缓浇灌在神像的基座上。
一边浇灌,他一边用一种古老而扭曲的粤语腔调,含糊而虔诚地念诵着:
> “*于稻浪之影中,黄衣之王徜徉……*
> *汝之气息,乃丰收之风,亦为腐朽之息……*
> *谷神之子,自黑土与铁锈中诞生……*
> *请接纳仆人之献祭,赐予吾等……不朽之粮……*”
这祷词,赫然是《黄衣之王》那亵渎经文的粤语改编版!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对理性世界的恶意嘲弄。
欧阳震华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晕眩,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观察四周。谷仓的角落里,堆积着一些杂物,而在阴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人形的轮廓,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又或者……
不能再等了。欧阳震华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谷仓的门,举枪冲了进去:“警察!不许动!”
黄伯的诵经声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过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他的眼睛,瞳孔竟然呈现出一种类似成熟稻谷的暗金色,看不到丝毫人类的情感。
“警察……”黄伯的声音沙哑而怪异,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也来参加……谢神仪式吗?”
“什么谷神!你在这里搞什么邪教活动?那些失踪的人在哪里?”欧阳震华厉声喝道,枪口死死对准黄伯,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那尊令人作呕的神像和周围的阴影。
“失踪?”黄伯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们没有失踪……他们只是……回归了稻田,成为了‘谷神之子’的一部分……这是无上的荣耀……”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高彦博一声惊恐的呼喊:“欧阳sir!小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欧阳震华感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冰凉的、滑腻的触感!他低头一看,只见几条从神像基座阴影中悄然伸出的、如同活化稻根般的暗褐色触手,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那些触手表面粗糙,布满根须般的绒毛,力量奇大,猛地将他向神像方向拖拽!
欧阳震华反应极快,左手握着的验尸刀毫不犹豫地向下挥砍!刀刃锋利无比,轻易地割断了两条触手。
然而,预想中鲜血喷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从断裂的触手截面处,涌出的是一种乳白色的、极其粘稠浑浊的液体,散发着如同变质米浆般的酸腐气味!那被切断的触手落在地上,竟然还在像离水的蚯蚓一样扭动,断口处继续分泌着白色的浆液。
更多的“稻根触手”从地面、从堆积的稻谷中、甚至从谷仓的木质墙壁里钻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从四面八方袭向欧阳震华!它们速度快得惊人,带着“嗖嗖”的破空声。
欧阳震华临危不乱,一边快速移动脚步躲避,一边用手枪精准点射。“砰!砰!砰!”子弹打在触手上,炸开一个个窟窿,溅射出更多的浑浊米浆,但这些攻击似乎并不能真正阻止它们,反而激起了它们更强的攻击性。
一条格外粗壮的触手猛地缠住了他持枪的右手手腕,巨大的绞力让他感觉腕骨几乎要碎裂。手枪脱手掉落。另一条触手则趁机攀上他的大腿,尖锐的末端试图刺破衣物,钻入皮肉!
危急关头,欧阳震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左手验尸刀再次挥出,精准地削断了缠住手腕的触手,同时右脚狠狠踩下,将腿上的触手碾断。他趁机一个翻滚,捡起地上的手枪,对着那尊神像基座连续开枪!
“砰!砰!砰!”
子弹打在神像上,崩裂出混合着泥土、稻杆和黑色机油的碎块。神像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蠕动的稻穗和触手发出了更加尖锐、仿佛无数昆虫振翅般的嘶鸣。整个谷仓似乎都在随之震动,屋顶簌簌落下灰尘。
黄伯见状,发出了愤怒而癫狂的咆哮:“亵渎!你竟敢亵渎神明!”他不再跪拜,而是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那尊神像,口中念诵的祷词变得更加急促、疯狂。
欧阳震华抓住这个机会,一边持续射击干扰,一边向谷仓门口退去。他知道,单凭手里的武器,无法彻底摧毁这个邪异的造物。
就在他即将退出谷仓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角落里的那个身影——阿玲。她不知何时也进入了谷仓,就站在阴影里,怀里的那个破旧布娃娃,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布娃娃身上破裂的缝隙,正被一种细细的、暗褐色的稻根状物质自行缝合,而娃娃棉絮填充的腹部,竟然也开始蠕动,几根带着尖刺的、细小的稻根,正从棉花里钻出来,像拥有生命般缓缓摇曳!
阿玲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倒映着神像扭曲的影子,以及……一丝诡异的、如同被催眠般的满足。
欧阳震华心中巨震,不敢再有丝毫停留,猛地冲出谷仓,对着正在焦急呼叫支援的高彦博喊道:“快走!离开这里!这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灯光昏黄、充满了亵渎仪式的谷仓入口,仿佛能看到无数扭曲的“稻根触手”在光影中狂舞,能听到黄伯那疯狂的祷词与神像发出的非人嘶鸣交织在一起。
夜风吹过广袤的稻田,那“沙沙”的声响,此刻在他耳中,已不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无数“谷神之子”在泥土之下贪婪吮吸、等待破土而出的……嗜血低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