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腐烂的黄金稻
新界的夜晚,通常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但今夜,弥漫在“丰饶”农场周围的空气,却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味。警车顶灯旋转出的蓝红光芒,撕裂了夜幕,映照在成片低垂的黄金稻穗上,那些稻穗在光芒扫过时,仿佛拥有了生命,不自然地微微颤动。
老警员**阿强**,一个在警队待了十几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被同僚戏称“阴阳命”的男人,此刻正靠在自己的摩托车旁,用力吸着烟。他被派来调查农场主人失踪的案子,报案的是附近的村民,说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农场主黄伯,而且农场里飘出的味道越来越“不对”。
“呸,什么鬼地方。”阿强嘟囔着,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他抬头看了看那片在夜色中沉默的稻田,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他当差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案子都见过,直觉告诉他,这次的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更邪门。
农场的主屋一片漆黑,门虚掩着。阿强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在客厅的家具上扫过。一切看似正常,除了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腐味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郁。桌上还放着半碗没吃完的米饭,早已干硬发黄。
没有任何打斗痕迹,黄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阿强皱着眉退出主屋,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广袤的稻田。夜风吹过,稻浪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但那声音……阿强侧耳细听,总觉得那沙沙声里,似乎夹杂着某种极其细微的、像是无数小爪子挠刮的声响。
他鬼使神差地走近田埂,手电光打在一株稻穗上。金黄的谷粒饱满得异乎寻常,几乎要爆裂开来。他伸出手,想去捏一颗看看——
“阿SIR!”
一个苍老而急促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阿强回头,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婆,站在不远处,脸色在警车的灯光下显得惨白。
“阿SIR,不要碰那些稻子!”老太婆的声音带着恐惧,“这稻子……这稻子吃不得啊!黄伯就是……就是吃了自己种的米,才……”
“才怎么样?”阿强追问。
老太婆却只是摇头,嘴里念念叨叨:“变了,都变了……土地公生气了……撒下的是黄金,长出来的是祸根……”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阿强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心里的不安感更重了。他回到主屋,想在附近再找找线索。折腾了大半夜,又渴又饿,他瞥见厨房的米缸里还有小半缸白米。想着老太婆的话,他嗤笑一声:“痴线!米饭还能吃死人?”他干脆自己生火,用黄伯的米煮了小半锅饭。
米饭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那股甜腻的香味更加浓郁了,甚至盖过了腐朽的气息。饿极了的阿强也顾不了那么多,饭一熟,就盛了一大碗,就着一点找到的腐乳,稀里呼噜地吃了下去。味道……有点怪,但饿的时候,也顾不上细品。
吃完,他就在黄伯家的客厅里打了个盹,准备天亮了再继续调查。
……
第二天回到警局,阿强只觉得浑身不得劲。不是生病的那种难受,而是皮肤有种奇怪的紧绷感和瘙痒,尤其是脸上和手臂。同事看到他,还开玩笑:“强哥,昨晚去哪个温柔乡了?脸色这么枯槁?”
阿强笑骂了一句,没当回事。他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着农场案的报告,却总觉得精神涣散,注意力无法集中。皮肤下的瘙痒感一阵阵传来,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挠手臂。
抓挠的地方,留下几道白痕,但更让他心里一咯噔的是,指甲缝里似乎带出了一些极其细微的、淡黄色的粉末,像是……谷壳屑?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太累了。
中午在警局食堂吃饭,他一点胃口都没有,看着餐盘里的青菜和白饭,胃里一阵翻腾。那股甜腻的腐臭味,仿佛已经烙印在他的嗅觉里。
下午,瘙痒感越来越强烈。他走进洗手间,想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他,脸色蜡黄,缺乏水分,像是放置了很久的干草。他凑近镜子,想看看是不是皮肤过敏起了疹子。
没有疹子。但当他仔细看向自己的下巴和脸颊时,呼吸猛地一窒。
胡茬……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的胡茬不算浓密,但此刻,在镜子的清晰映照下,那些刚冒头的胡茬根部,竟然带着一点点极其微小的、淡金色的……壳?就像是刚刚萌发的稻谷外壳!
“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阿强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剃须刀。他需要确认,立刻确认!
他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将剃须刀贴在下巴上,顺着皮肤刮下去。
熟悉的刮擦感传来。他用水冲掉刀片上的泡沫和胡茬,低头看去——
刹那间,阿强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剃须刀的刀片上,粘着的并非只是黑色的胡茬和白色剃须泡沫。在那堆细微的杂物中,赫然混杂着一些金黄色的、细微的颗粒和破碎的纤维!那绝不是正常的胡须残留物,那分明是……是碾碎了的稻壳和细小的、如同初生根须般的黄色纤维!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阿强的心脏!他猛地后退一步,背脊狠狠撞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稻根?我的胡须……长出了稻根?
他想起了老太婆的警告,想起了那碗香甜却诡异的米饭,想起了黄伯的失踪……
“不……不可能!”他低吼一声,像是要驱散这荒谬绝伦的恐惧。他再次扑到洗手台前,疯狂地捧起冷水泼脸,用力揉搓着下巴和脸颊,试图把那些该死的“稻根”洗掉。
皮肤被搓得通红,甚至有些破皮,但那种木质化的粗糙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脸颊和手臂皮肤的纹理,正在以一种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燥、失去弹性,呈现出一种类似风干木头的质地和颜色!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尖叫从他喉咙里溢出。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同僚走了进来,看到阿强状若疯癫地趴在洗手台上,浑身湿透,脸色惨白中透着诡异的枯黄,不禁吓了一跳。
“强哥?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阿强猛地转过身,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中透出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没……没事!有点不舒服!”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洗手间,留下那个同僚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
阿强没有回办公室,他直接冲出了警局,跳上自己的摩托车。他必须去医院!现在!立刻!
然而,就在他发动摩托,驶入车流不息的街道时,他所恐惧的异变,早已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噩梦。
……
几乎在同一时间,港岛各处,无数家庭的餐桌上,正在上演着无声的恐怖片。
深水埗一栋旧楼的劏房里,一个熬夜打游戏的年轻人,端起桌上昨晚剩下的冷饭,随便扒拉了两口。饭粒有些硬,带着那股他已经习惯了、甚至有点喜欢的特殊甜味。几分钟后,他抓着游戏手柄的手指关节,开始变得僵硬,皮肤颜色加深,纹理粗糙得像老树的枝干。
九龙塘一间还算体面的公寓里,一位母亲欣慰地看着儿子大口吃着她从附近新开的“有机超市”买来的“新界特供黄金米”煮的粥。儿子吃着吃着,突然咳嗽起来,几粒米粒粘在他的嘴角。母亲笑着伸手去替他擦掉,指尖却触到一种异常坚韧、甚至有些扎手的质感。她仔细一看,儿子嘴角的皮肤,竟然已经变成了粗糙的木质纹理,那几粒米,像是从树皮里长出来的一样。
湾仔一家茶餐厅,午市人声鼎沸。一个穿着西装的白领扒拉着碟头饭,突然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剧烈地咳嗽,吐出来的不是饭粒,而是一小团纠缠在一起的、带着稻壳的纤维状物体。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发现指甲边缘正在开裂,露出下面金黄色的、如同稻草般的内部结构。
电视上,本地台的午间新闻正在播放一则“好消息”:“……据悉,新界‘丰饶’农场迎来大丰收,其出产的‘黄金稻’以其独特口感和极高营养价值,受到市场欢迎,目前已供应全港多家超市及食肆,为本港粮食安全做出突出贡献……”
新闻画面里,是金灿灿的、在阳光下随风摇曳的稻田,充满了丰收的喜悦。然而,在画面的角落,一个短暂的、可能连摄影师都未曾留意的镜头里,一株稻穗似乎过度地弯曲了一下,细长的稻叶如同触须般,诡异地蠕动了一瞬。
恐慌,如同无形的病毒,伴随着那甜腻的腐臭味道,开始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悄然蔓延。而第一个正式“发病”的警员阿强,此刻正驾驶着摩托车,在通往医院的路上疯狂穿梭。他能感觉到,不仅仅是皮肤,他的关节也在变得僵硬、迟钝,每一次呼吸,气管里都带着一种被细微纤维摩擦的异样感。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不时闪过幻觉——那不是香港的街道,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的金色稻浪,稻浪深处,传来低沉的呢喃,仿佛来自亘古的、饥饿的召唤。
他知道,自己正在变成另一种东西。不再是人类,而是……某种庄稼的一部分。
腐烂的,黄金的庄稼。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风吹过干枯稻田的声音,摩托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歪歪扭扭地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握着车把的手——那里的皮肤已经完全木质化,裂开的缝隙里,隐隐透出金黄色的、如同未成熟稻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