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暗线收束
黄昏的香港,被一层锈红色的夕阳光芒浸染,仿佛整座城市都正在缓慢氧化。廉政公署那座标志性的大楼,在如此光线下,失去了平日里的玻璃与钢铁的冷峻,反而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陈旧金属的质感。
高级调查主任**张国锐**站在单向玻璃前,凝视着审讯室内那个过分平静的女人。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档案,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档案袋是廉署标准的制式,但里面装的东西,却足以颠覆他过往所有的认知。
“聂宝言,政府总部法医科高级医生。”他低声念着档案上的头衔,像是在确认什么,“我们截获了一批送往你私人实验室的‘样本’,来源不明,成分……更不明。聂医生,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私人研究,会涉及高度危险的生物污染和未经登记的放射性物质吗?”
审讯室内的聂宝言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她面前桌子上放着的,正是从她实验室查封回来的部分物证——几个密封的透明容器。其中一个,装着一块扭曲的、似乎是金属与血肉融合的组织,表面覆盖着诡异的、不断渗出的暗红色锈迹;另一个,则是一团缓慢蠕动的、如同黑色机油般的粘稠液体,在灯光下反射出彩虹般的光泽,却又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腥气。
“张主任,”聂宝言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仿佛在课堂上讲解解剖学,“你所说的‘危险’和‘不明’,只是相对于人类现有浅薄的知识体系。就像中世纪的人看到显微镜下的细菌,也会认为那是魔鬼的造物。”
张国锐眉头紧锁,他从业十几年,面对过贪污巨鳄、奸猾政客,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她不狡辩,不反抗,甚至带着一种传道授业般的耐心,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人不安。
“不要转移话题,聂医生。”他敲了敲玻璃,示意助手将另一份文件送进去,“我们的人在你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些加密文件。破解后,里面是大量关于某种……‘机械共生体’的研究数据,以及一些无法解读的几何符号。这些,和你正在进行的非法研究,有什么关系?”
文件被放在聂宝言面前。那是一份实验记录,旁边附有手绘的草图。图上画着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类似蒸汽机活塞的机械装置,但其连接处却描绘着如同肌肉纤维般的组织,动力核心则是一个不规则跳动的、被齿轮环绕的肉瘤。在文件的右下角,盖着一个清晰的印章——一个由无数细密齿轮咬合构成的圆环,圆环中央,是一个抽象化的、仿佛由螺钉和杠杆组成的眼睛图案。
“钢铁永生教”。
这个印记,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隐藏在IcAc档案深处、一条几乎被遗忘的暗线。张国锐记得,几年前有一桩涉及海外走私集团的案子,线索曾隐约指向一个崇拜机械的神秘教团,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某个邪典组织故弄玄虚,最终因证据不足而搁置。
如今,这个印记,再次出现了。而且,是出现在一位声誉卓着的法医官的核心研究文件上。
聂宝言的目光扫过那个齿轮印章,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后知后觉。
“关系?”她轻轻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味一个幼稚的提问,“张主任,你看到天空了吗?看到这座城市了吗?你以为它们是什么?是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是人类文明的杰作?”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容却开始偏离常轨。“你们在调查贪污,在维护所谓的‘公正’,就像在一条即将沉没的巨轮上,忙着擦拭甲板上的铜饰。你们以为最大的威胁是社会的蛀虫,是规则的破坏者。”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穿透了那面单向玻璃,似乎直接落在了张国锐的瞳孔深处。“你错了。规则早已被书写,只是并非由人类之手。我们脚下的土地,我们呼吸的空气,我们引以为傲的钢铁丛林……这一切,都只是某个伟大存在无意识逸散的……‘现象’。”
张国锐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审讯室的空调温度适宜,但他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在说什么疯话!”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试图用惯常的威严压制住这诡异的氛围,“什么伟大存在?什么现象?”
聂宝言笑了。那不是疯狂的笑,而是一种洞悉了可悲真相后,带着疲惫和嘲弄的笑。
“你们把它称为‘农神’,对吗?在新界的那片稻田里,制造出‘稻壳人’的那个东西。”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你们动用了军队,付出了惨重代价,终于将它‘消灭’了。新闻里是这么说的吧?庆祝人类又一次战胜了未知的威胁。”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桌子上那团蠕动的黑色机油,然后重新看向玻璃后的张国锐,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以为农神是怪物?它不过是‘锈蚀之主’的一粒头皮屑。”
审讯室外,IcAc的档案室里,灯火通明。调查员们忙碌地穿梭于高大的档案架之间,试图从浩如烟海的卷宗里,找出所有与“钢铁永生教”齿轮印章相关的线索。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陈旧的气味和一种紧绷的焦虑。
年轻的调查员阿明,正将一箱从聂宝言办公室查封的文件进行初步分类。他拿起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口用棉线缠绕封紧。当他解开绳结,准备将内部文件取出登记时,动作突然僵住了。
文件袋的正面,靠近封口的位置,一个清晰的、墨迹犹新的齿轮印章,赫然映入眼帘。那印记的颜色暗红,仿佛是用凝固的血液混合着铁锈盖上去的。
“张主任!你快来看这个!”阿明失声喊道。
张国锐刚从审讯室那边带着满腹的疑虑和不安走过来,闻声立刻上前。当他看到那个印章时,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印记,与聂宝言实验记录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盖上去的?”他厉声问道,“这些文件从查封到运回,全程都有我们的人看管!”
“不知道……我发誓,之前整理的时候绝对没有!”阿明的脸色有些发白,“就像是……就像是刚刚自己出现的。”
张国锐一把抓过文件袋,入手感觉异常沉重和冰冷。他迅速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旁边的工作台上。除了几份看似普通的尸检报告副本和一些学术论文的复印件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当他的手指拂过那些纸张时,却感觉到一种黏腻的潮湿感,仿佛纸张刚刚从某种油腻的液体中取出。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尸检报告,目光扫过结论栏。上面描述的死因是“多处机械性损伤”,但附带的照片却让人不寒而栗——死者的伤口边缘,不是正常的撕裂或切割痕迹,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锈蚀和齿轮碾压过的状态,仿佛他不是被机器所伤,而是本身就成了机器的一部分。
就在他试图将这些文件与聂宝言的案子联系起来时,档案室角落里,那台用于播放新闻的旧电视,突然信号不稳定地闪烁起来。屏幕上的画面扭曲,雪花点滋滋作响,打断了原本正在播放的晚间财经新闻。
“……下面插播一则紧急消息。”新闻主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背景画面切换到了夜色中的维多利亚港。“本台接到海事处及多名市民报告,约十分钟前,维多利亚港海域开始持续检测到一种异常的低频声波。声波来源不明,强度在持续缓慢增加……”
电视画面中,维多利亚港依旧灯火璀璨,东方之珠的夜景似乎与往常无异。但细心观察,能发现海面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油腻的虹彩,仿佛漂浮着一层极薄的油膜。一些停泊在港内的船只,其上的灯光也开始不规律地闪烁。
“有权威声学专家初步分析后表示,”主播的声音继续传来,伴随着一段被放大和处理的、沉闷而规律的音频,“该声波模式极其特殊,并非已知的任何海洋生物、船只发动机或地质活动所能产生。其节奏稳定,重复性强,听起来……像某种生锈的引擎在启动。”
“嗡——哐……嗡——哐……”
那声音通过电视喇叭传出来,虽然经过处理,依然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实质感,沉重、滞涩,仿佛巨大的、千年未曾活动的金属部件,正在海床深处艰难地相互摩擦、试图挣脱束缚。每一个循环,都让人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跟着一沉。
档案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调查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不约而同地望向电视屏幕,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锈蚀的……引擎?”阿明喃喃自语,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工作台上,那个盖着齿轮印章的文件袋,以及袋口隐约渗出的、如同机油般的暗色痕迹。
张国锐死死盯着电视屏幕,耳边回荡着那令人极度不适的“引擎声”,再结合聂宝言那句石破天惊的“头皮屑”之说,一个冰冷彻骨的推论,如同深海巨兽般浮上了他的心头。
如果……如果新界那个几乎让一支小队全军覆没的“农神”,真的只是某个更大存在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如果……如果维多利亚港海底传来的,真的是某个沉睡巨物苏醒前的“心跳”或者说……“启动声”。
那么,他们IcAA现在所做的这一切调查、取证、审讯,在这即将到来的、无法理解的宏大恐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变成脆弱的铁皮,而铁皮之下,是无数正在转动的、冰冷无情的巨大齿轮,以及那齿轮之后,投来漠然一瞥的、无法名状的古老存在。
“锈蚀之主……”
这个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这不是一个比喻,不是一个邪教的虚构神只。它可能是一个正在从漫长沉睡中醒来的、真实的、笼罩整个香港乃至整个世界的……**现象**。
而他们,所有人都身在其中,无处可逃。
审讯室内,聂宝言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电视传来的新闻插播。她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倾听那来自维多利亚港深处的、锈蚀引擎的律动。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悲悯和嘲讽的复杂微笑。
暗线,在此刻彻底收束。
所有看似孤立的异常事件——铜锣湾的齿轮血案、东星的机油弥撒、九龙城寨的锈歌、新界的稻壳人、乃至警方和黑帮内部的种种异动——都如同散落的珍珠,被“锈蚀之主”这根无形的巨线串联了起来。
而维多利亚港那越来越清晰的“启动声”,预示着这串恐怖的项链,即将编织完成。
夜幕,彻底降临。香港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在那来自深海的、锈蚀的韵律中,这璀璨的光影,显得如此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无尽的、冰冷的铁锈所覆盖、吞噬。
这一章,不再是某个单一事件的解决,而是将所有铺垫已久的线索,强行拉到了舞台中央。廉政公署的介入,代表着“秩序”力量终于正面触碰到了这不可名状的恐怖,而聂宝言的话语和维多利亚港的异响,则如同最后的丧钟,为这个看似繁华的世界,敲响了毁灭的序曲。暗线收束之时,亦是最终绝望降临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