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界的夜,被一层不祥的、带着甜腻腐败气味的薄雾笼罩。欧阳震华驾驶着一辆外壳布满锈迹和可疑粘液的旧式厢型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距离“港岛新纪元农改办”仓库区百米外的荒草丛中。副驾驶座上,黄启发紧张地检查着他那支改装过的霰弹枪,枪管上粗糙地焊接了一些看似毫无用处的铜线和小齿轮,据那位自称“赛博道士”的古怪家伙说,这能稍微干扰一下“那些东西”的生理电场。
“欧阳sir,你确定是这里?”黄启发压低声音,望着远处那几座如同巨兽匍匐般的仓库轮廓,心里直发毛。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农药味,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如同无数植物正在地下腐烂又再生的腥甜气息,让他鼻腔发痒。
欧阳震华没有立刻回答,他摊开从根叔住处搜出的那份泛黄档案,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指尖划过一行行令人触目惊心的数据。“维多利亚7号”杂交稻种,推广面积已覆盖全港百分之三十的农田,包括供应本港七成蔬菜的几大核心农场。档案末尾,一份用加密符号标注的“丰收庆典日程表”,最终指向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点——一九九七年六月三十日,二十三时五十九分。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旧式怀表,又抬头看了看窗外被云层遮掩、却依然能感受到其诡异轮廓的月亮。根据他连日来对照《蠕虫之秘密》与星象部门的绝密记录推演,那个时刻的月相,不仅是主权移交的最后一刻,更是宇宙能量潮汐的一个罕见低谷,正对应着某个沉睡存在的苏醒周期——档案里隐晦提及的“千喉之兽”,尤格·索托斯的一个可怖化身,其力量能扭曲时空,贯通无数维度。
“日期和月相都对上了。”欧阳震华的声音干涩,“他们不是要在回归典礼上放炸弹,他们是准备…‘献祭’整个香港,用这种被污染的食物,在特定时刻引发一场波及全港的生物变异,打开某种…通道。”他指了指仓库,“秘密就在这里,我们必须找到证据,或者…毁了它。”
仓库区的守卫并不算严密,只有几个穿着农改办制服的人在巡逻,但他们的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在昏暗的灯光下,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类似于稻秆的蜡黄色。欧阳震华和黄启发凭借废弃管道的掩护,如同阴影般潜入最大的三号仓库。
仓库内部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更加庞大,高耸的穹顶下,堆积如山的正是那种“维多利亚7号”稻谷。但它们并非静止。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谷堆仿佛在微微蠕动,如同某种巨兽的呼吸。凑近了看,每一粒稻谷的壳上都隐隐浮现出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纹路,偶尔还会极其轻微地搏动一下,仿佛内部包裹的不是米粒,而是微缩的、活着的心脏。
“我的天…”黄启发忍住呕吐的欲望,他脚下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地面裂缝中渗出的、散发着更浓烈甜腐气味的透明黏液。
欧阳震华则迅速找到了仓库一角的办公室。门没锁,里面堆满了文件和几台老旧的电脑。他快速翻阅着文件,更多的数据证实了他的猜测——孢子激活实验记录、大规模气溶胶喷洒计划、以及…对预计变异率的冷酷评估。他尝试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显示的却不是寻常的操作系统,而是一个不断旋转、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曼荼罗图案,细看之下,那图案是由无数微小的、蠕动的触手和稻穗构成。
“没时间破解了,把硬盘拆走!”欧阳震华对跟进来的黄启发说道。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怪异的脚步声,不像是人类,更像是很多节肢动物在水泥地上爬行。黄启发脸色一变,抄起他的改装霰弹枪:“被发现了!”
他刚冲出办公室,就看到几个原本在巡逻的“守卫”正以一种关节反转的诡异姿势飞奔而来,他们的嘴巴不自然地张开,喉咙里发出“簌簌”的、如同风吹过稻田的声音。他们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浑浊的稻黄色,没有瞳孔。
“砰!砰!”黄启发毫不犹豫地开火。特制的弹丸(内部填充了盐、铁屑和某种草药粉末)在击中目标时爆发出短暂的白光,被击中的“守卫”身体猛地一僵,伤口处不是流血,而是喷溅出同样的黄色黏液,并迅速长出细密的、如同霉菌般的白色绒毛,动作顿时迟缓了许多。
“有用!欧阳sir,快!”黄启发一边射击一边后退,试图掩护。
但更多的变异守卫从阴影中涌出。同时,那些堆积如山的稻谷开始剧烈地蠕动,从谷堆顶部,一些由黏合在一起的稻谷和黏液组成的、类似人形或犬形的粗糙造物挣扎着站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不能恋战!跟我来!”欧阳震华抱着拆下的硬盘,目光扫视仓库,发现了一台停放在角落、用于搬运粮食的旧式柴油动力收割机。钥匙甚至还插在 ignition 上,仿佛是为他们准备好的。
“上车!”欧阳震华跳进驾驶室,黄启发一边回头射击,一边狼狈地爬进旁边的座位。
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在寂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欧阳震华猛踩油门,笨重的收割机如同苏醒的铁兽,朝着仓库紧闭的大门冲去。
“撞出去!”
就在收割机即将撞上大门的瞬间,大门却从外面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是根叔。
但此时的根叔,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形。他的身体膨胀了近一倍,皮肤完全木质化,呈现出深褐色的树皮纹理。他的背部撕裂,六条如同干枯树枝、又带着竹节虫般关节的木质长肢破体而出,在空中疯狂地舞动。他的脸还能勉强辨认,但嘴巴无法闭合,里面是不断蠕动的、如同根须般的黑色组织。
然而,最让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在那浑浊的、非人的眼瞳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根叔”的、极致的痛苦与挣扎。
“根…根叔?”黄启发失声叫道。
那怪物听到声音,舞动的节肢有一瞬间的停滞。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风穿过破旧风箱的声音,似乎在抵抗着体内某种疯狂的控制。
欧阳震华没有减速,收割机巨大的金属车轮碾过地面,溅起大滩大滩从稻谷堆和变异体身上流出的黏液。那些黏液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车轮与之接触时发出“嗤嗤”的声响,橡胶轮胎表面迅速被蚀出坑洼。
“撞开他!”欧阳震华吼道,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
就在收割机即将撞上根叔变异体的前一刻,那个扭曲的怪物,用尽全部残存的人性,从不断蠕动的喉管深处,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却如同惊雷般的字眼:
“…慈…云山…十三…姨…救…”
话音未落,收割机已然狠狠撞了上去!
“砰——咔嚓!”
巨大的撞击声混合着木质结构断裂的脆响。根叔变异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飞起,几条节肢断裂,喷洒出墨绿色的汁液。但它也在被撞飞的瞬间,一条完好的节肢如同长矛般刺出,猛地扎穿了收割机的驾驶室门!
收割机带着撞开的变异体,冲出了仓库,碾过夜色下的荒草地。根叔的身体被拖行着,那条刺穿车门的节肢还在疯狂扭动,试图攻击驾驶室内的人。
黄启发惊魂未定,举起霰弹枪,几乎顶着那条节肢扣动了扳机。
“轰!”
白光闪过,节肢应声断裂,残留的部分抽搐着缩了回去。车后,根叔变异体的残躯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圈,终于不动了,断裂处流淌出的绿色汁液迅速被土地吸收,仿佛从未存在过。
欧阳震华死死握着方向盘,将油门踩到底,收割机咆哮着冲向远方,逃离这片被污染的土地。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两人粗重的喘息。
黄启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笼罩在诡异月光下的新界农田,声音颤抖:“欧阳sir…他…他刚才说什么?慈云山…十三姨?”
欧阳震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怀中紧紧抱着的、可能蕴含着更多恐怖秘密的硬盘,又回想起根叔临死前那挣扎的警告。
“慈云山…十三姨…”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一个尘封已久、属于港岛另一个传奇黑帮时代的名字。圣餐会的触手,比他们想象的伸得更长,缠绕得更深。根叔的警告,是将他们引向新的线索,还是另一个更致命的陷阱?
收割机在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颠簸着驶向未知的前路,只留下身后仓库区那无声蠕动、等待着最终时刻的稻海,以及根叔那具迅速木质化、仿佛要重新扎根回大地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