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界,元朗,一片本该充满稻花香的试验田,此刻却被警方拉起的黄色封锁线层层环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芬芳与一种……近乎腐败的蛋白质味道。
欧阳震华——或者说,此刻他更愿意别人称呼他欧阳SIR或直接叫他bobby——正蹲在田埂上,眉头紧锁。他穿着米色的风衣,圆脸上没了往日插科打诨的轻松,只剩下沉甸甸的凝重。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眼前一株异常高大的水稻。
这水稻的稻穗,并非常见的金黄,而是一种病态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金色。谷粒异常饱满,几乎呈椭圆形,表面布满细微的、仿佛血管般的纹路。更令人不安的是,稻秆并非中空的草本结构,摸上去竟有一种诡异的、类似软骨的韧性与弹性。
“阿Sam,化验报告出来未?”欧阳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年轻助手。
“欧阳SIR,初步检测有了。”助手Sam拿着一份文件,声音有些发颤,“稻谷内部……含有微量的未知动物性蛋白,结构……不属于任何已知生物。而且,稻秆的纤维结构,更接近……嗯……低等动物的软组织。”
欧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环顾这片被污染的田地。几天前,这里还是一片祥和的乡村景象,直到多名农户被发现昏厥在田边,醒来后精神恍惚,皮肤开始出现类似稻壳的硬化斑块,并且极度畏光、喜湿,仿佛……正在朝着某种非人的形态蜕变。
“源头呢?查到了吗?”欧阳问,他的目光锐利,如同他当年在法庭上验明正身时一样。
“查到了,这批稻种的母本,是‘维多利亚7号’改良种。”Sam翻动着资料,“记录显示,是1982年,由英国皇家农业协会,以‘慈善援助’的名义,赠送给当时的港英政府农务部门的。”
“英国皇家农业协会……”欧阳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阴霾。在这个扭曲的、机械与血肉共舞的香港,任何挂着“皇家”头衔的机构,背后都可能缠绕着不可名状的触手。
线索指向性极其明确。欧阳立刻申请了搜查令,目标直指位于太平山腰,一处僻静庄园内的“爱德华生物科技实验室”。它的主人,正是英国皇家农业协会的荣誉副会长,在香港上流社会以慈善家和植物学家着称的——爱德华勋爵。
***
太平山,爱德华实验室。
与其说是实验室,这里更像一座融合了维多利亚时代风格与极简主义科技的堡垒。花岗岩外墙爬满了常春藤,内部却是雪白的墙壁、冰冷的金属设备和无处不在的全息投影界面。
在一间布满精密仪器、恒温恒湿的透明培养室内,爱德华勋爵正优雅地摇晃着一支试管。他年约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定制的三件套西装,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冷静。
试管内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不自然的幽蓝色,微微泛着磷光。那就是被稀释过的“拉莱耶原生质”——来自沉睡之城的亵渎海水。
“完美……生命形态的升格,就应该从最基础的食物链开始。”爱德华将试管中的液体,用滴管小心翼翼地注入一个密封的培养皿中。培养皿里,几颗饱满的稻种正浸泡在营养液里,在幽蓝液体滴入的瞬间,它们仿佛拥有了生命般,轻微地搏动了一下,表面迅速蔓延开那些熟悉的、血管般的暗金色纹路。
他身旁,站着一位穿着白色研究服,容貌清秀的华裔女子——阿莲。她看起来二十多岁,眼神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漠然。
“勋爵,新界那边的‘田间试验体’出现了排异反应,稳定性比预期要差。”阿莲用流利的英语汇报着,语气平静无波。
“无妨,阿莲。”爱德华放下试管,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微笑,“任何伟大的进化都需要代价。筛选掉不合格的个体,才能让完美的‘禾下之子’诞生。人类的形态太过脆弱,唯有与更古老、更伟大的存在融合,才能在这即将到来的新世界里生存。”
他走到一个更大的培养槽前,里面悬浮着一具初步成型的“稻壳人”原型机。它大致保持着人形,但躯干和四肢由交织的、强化过的稻秆构成,关节处是粗糙的木质结节。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由无数细小稻穗聚合而成的、类似穗状的结构。在培养槽幽绿色的灯光下,这具原型机静静地漂浮着,散发出一种令人脊背发寒的死寂。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爱德华眉头微皱,看向监控屏幕。屏幕上显示,欧阳震华带着一队o记探员,已经突破了外围安保,正在进入主建筑。
“看来,有客人不请自来了。”爱德华并不惊慌,反而露出一丝戏谑,“也好,让他们亲眼见证……神迹的萌芽。”
他转向阿莲,用粤语吩咐道:“准备‘迎客’。”
阿莲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两栖动物的瞬膜。她低声诵念,声音沙哑而诡异,与她那清秀的面容形成了可怕的对比:
“禾下乘凉梦?我哋要禾下生触手!”
***
欧阳震华带着探员们冲入实验室主区,冰冷的空气和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但掩盖不住那股熟悉的、源自稻田的腥甜。他们迅速控制了中控室和几条主要通道。
“爱德华勋爵!我们是o记,现在以涉嫌进行危害公共安全的非法生物实验逮捕你!”欧阳举着枪,大声警告,声音在空旷的金属走廊里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根据建筑图纸,他们找到了那间最大的核心培养室。透过巨大的强化玻璃墙,他们看到了内部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无数的培养槽林立,里面浸泡着各种处于不同发育阶段的“稻壳人”,从只有骨架的雏形到几乎完成的个体。而在培养室中央,爱德华勋爵好整以暇地站着,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到来。阿莲则安静地站在一个控制台前。
“欧阳警官,欢迎来到新时代的苗圃。”爱德华的声音通过内置扬声器传来,清晰而从容,“你们正在见证,卑微的谷物如何承载伟大的进化之种。”
“进化?你把人类变成怪物,这叫进化?”欧阳厉声质问,同时示意手下准备破门。
“怪物?”爱德华笑了,“这只是你们狭隘认知下的定义。当你们的血肉与古老的意志结合,当你们不再受限于脆弱的有机躯壳,你们才会明白,什么是永恒。”
突然,阿莲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培养室中央,那个最大的培养槽发出了“嗤”的泄压声,槽内的绿色液体迅速排空。悬浮在其中的那具“稻壳人”原型机,猛地睁开了“眼睛”——它头部穗状结构的顶端,亮起了两簇幽暗的、如同腐烂萤火虫聚集而成的磷光。
它动了。
由强化稻秆构成的手臂抬了起来,粗暴地扯断了连接在身上的各种管线,粘稠的培养液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轻响。
“阻止它!”欧阳大吼。
两名探员率先破门而入,举枪瞄准:“不许动!”
稻壳人原型机似乎根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或者说,它根本不屑一顾。它头部穗状结构猛地甩动,几十根坚硬化、顶端尖锐如针的稻穗,如同箭矢般射向探员!
“小心!”
探员们下意识闪避,稻穗深深钉入他们身后的金属墙壁,发出“夺夺”的闷响。
与此同时,稻壳人迈开了由粗壮根须缠绕而成的“腿”,步伐僵硬却异常迅速地冲向离它最近的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那是一个吓呆了的中年男人,似乎是爱德华的手下。
“救命!勋爵!救……”研究员的求救声戛然而止。
稻壳人用它那粗糙的、由分叉稻秆构成的“手”,一把抓住了研究员的手臂,巨大的力量瞬间让臂骨发出碎裂声。研究员惨叫着,被它如同拖拽玩偶一般,强行塞向了它躯干上一个原本看似是装饰性的、由旋转稻穗构成的开口——那是一个小型的、正在高速运转的**脱粒滚筒**!
“不——!!!”
欧阳和所有探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肌肉撕裂声、以及研究员绝望到极致的哀嚎,瞬间充斥了整个实验室。鲜血和软组织碎片从滚筒的缝隙中猛烈喷溅出来,不是鲜红色,而是一种混合了植物汁液与血液的、粘稠的暗红色。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随着滚筒的疯狂运转,从稻壳人躯干的另一个出口喷涌而出的,并非预想中的血肉模糊的残骸,而是……**无数细小、洁白、带着血丝的牙齿**!
“噼里啪啦……”
成千上万的牙齿,如同冰雹般砸在金属地板和玻璃墙上,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瞬间堆积成了一座小小的、令人san值狂掉的白垩丘陵。那个研究员,他的一切软组织,仿佛都在那亵渎的滚筒中被瞬间“脱粒”、分解、吸收,只剩下这唯一无法被消化的、代表人类身份最后的坚硬证据,被无情地排泄出来。
整个实验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稻壳人原型机体内滚筒运转的低沉嗡鸣,以及那满地的牙齿,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超越人类理解范围的残酷。
阿莲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眼前发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机械故障。
爱德华勋爵却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迷醉的狂热,他对着目瞪口呆的欧阳震华等人,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
“看啊!这就是凡俗血肉的归宿!剥离无用的部分,留下最纯粹的‘结构’!当拉莱耶的潮汐淹没这片土地,唯有像它们一样的存在,才能在新的纪元里……‘丰收’!”
稻壳人原型机头部那两簇磷火般的目光,缓缓转向了下一个目标——站在最前方的欧阳震华。它躯干上的脱粒滚筒再次空转起来,发出饥饿的轰鸣,沾满了血沫和碎肉的稻穗在其中若隐若现。
欧阳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和灵魂深处的战栗,死死握紧了手中的配枪。他知道,这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抓捕行动,而是一场……针对人类存在本身的、最亵渎仪式的现场。
而他,必须成为这个仪式的破坏者。
“开火!”
他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着射向那扭曲的、由谷物与疯狂构成的造物。
枪声、警报声、还有那非人造物移动时发出的“嘎吱”声,在充满血腥与齿粒的实验室中,奏响了一曲献给旧日支配者的、绝望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