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石殿,如其名,由巨大的星骸石块垒砌而成,古朴简陋,却自有一股历经岁月洗礼的沉静。殿内灵气虽不及星辉池浓郁,却也纯净安稳,正是疗伤静修的好去处。
炎煌将自己封闭在石殿最深处的静室中。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用任务麻痹自己,也没有沉溺于自怨自艾。他只是盘膝坐着,一遍遍内视己身,感受着那被崔明月以精纯混沌本源洗涤过的经脉与火种。
纯净,却带着一丝陌生的、属于她的寂灭意韵。
这感觉让他心头复杂难言。她的力量拯救了他,却也如同最清晰的印记,提醒着他与她之间那道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以及自己曾何等不堪地坠入深渊。
他开始尝试重新掌控自己的力量,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宣泄,而是更加精细、更加内敛的引导。混沌火苗在他掌心安静地燃烧,时而炽烈,时而温和,他努力回忆着最初领悟混沌时的那种包容与平衡,试图找回那颗纯粹向道的本心。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心魔的残渣与那潜伏的噬道阴影,如同隐藏在经脉深处的荆棘,稍有不慎便会刺疼他的神魂,勾起那些他不愿面对的记忆与情绪——被拒绝的刺痛,失控的恐惧,以及对那道清冷身影无法磨灭的眷恋。
每一次心神动摇,他都强行压下,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力量的流转与道韵的感悟上。他明白,若不能真正战胜心魔,稳固道心,他永远只能是她的拖累,是这座城的隐患,更是那噬道者随时可以引爆的炸弹。
与此同时,崔明月并未过多关注炎煌的闭关。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玄玑长老的陪同下,她再次深入地脉,来到那彻底沉寂的星枢核心之前。
昔日光华万丈、蕴含无穷创世伟力的核心,此刻如同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痕的暗色水晶,静静悬浮在地脉中央,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只有一种万古死寂般的沉重。那些原本缠绕其上的“终末烙印”虽已因核心沉寂而失去活性,却依旧如同丑陋的伤疤,附着在表面。
“核心灵性彻底陷入沉眠,仅凭地脉残存的星辉,已无法自主复苏。”玄玑长老语气沉重,“除非能找到一股足够强大、且同源的力量进行唤醒,否则……”
否则,薪火之城将永远失去最大的依仗,仅凭如今残破的城防与人心,绝无可能在下一次廷席降临中幸存。
崔明月伸出手,轻轻触碰那冰冷的核心表面。寂灭新生道韵与眉心混沌原点的力量缓缓渡入,试图与之沟通。然而,她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核心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亘古的冰冷顺着指尖传来。
“同源的力量……”她喃喃自语,目光深邃。
界钥兽骨在她怀中微微发热,似乎有所感应。父亲留下的信息,星枢宗的传承,混沌道种的秘密……线索在她脑海中交织。
忽然,她想起了在星辰秘境中,核心复苏初期传递来的那些关于“诸天星斗混沌阵”的残缺信息。此阵需以完全复苏的核心为阵眼,但若反过来思考,是否能用此阵的部分原理,汇聚力量,反向刺激核心?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长老,”她收回手,看向玄玑,“集合城中所有阵法师,以及元婴以上修士。我们需要尝试构建一个简化版的‘周天聚源阵’,以我为引,强行汇聚地脉星辉与残存的城市愿力,冲击核心,尝试唤醒其一丝灵性!”
玄玑长老闻言一惊:“持钥者,此举太过凶险!您伤势未愈,强行引导如此庞大的能量,若核心无法承受或产生排斥,您首当其冲,恐有性命之危!”
“没有时间等待我完全恢复了。”崔明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快速唤醒核心的方法。若不尝试,待廷席与噬道者再次降临,结局并无不同。”
她看向那沉寂的核心,眼神坚定:“况且,我之道韵与混沌本源,与星枢同出一脉,成功几率并非没有。”
玄玑长老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深知她所言非虚,也明白这是孤注一掷的赌博。他沉默良久,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老夫……遵命。”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残存的阵法师与高阶修士们虽心中忐忑,却也明白这是背水一战,纷纷放下手中事务,聚集到预定的阵眼位置。
崔明月立于原本星辉池的位置,此处是地脉星辉最为浓郁之处,也是整个简化大阵的核心。她深吸一口气,寂灭元婴全力运转,眉心的混沌原点光芒大放,与怀中界钥兽骨产生共鸣。
“起阵!”
随着她一声清叱,遍布城池各处的阵眼同时亮起!残存的星辰之力、地脉灵气、乃至城中修士们坚定的信念与求生意志,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光流,如同百川归海,向着她汇聚而来!
庞大的能量洪流涌入她的身体,即便以她元婴后期的修为与混沌道体的强韧,也感觉经脉如同要被撑裂一般剧痛!她脸色瞬间煞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眼神却愈发锐利。
她以自身为容器,为桥梁,强行引导、压缩、转化着这股庞大的混合能量,将其提纯、凝聚,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寂灭新生意韵与混沌本源的璀璨光柱,狠狠撞向地脉深处那沉寂的星枢核心!
“轰——!”
整个薪火之城剧烈一震!地脉传来沉闷的轰鸣!
那沉寂的核心,在被这道混合光柱击中的刹那,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抗拒之力!一股混乱、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残余波动,如同垂死巨兽的反扑,顺着能量连接,反向冲向崔明月!
这是核心沉寂前,被“终末烙印”污染最深的部分本能的反击!
“噗——!”
崔明月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汇聚而来的能量光柱瞬间变得明灭不定!
“持钥者!”玄玑长老与众人惊呼,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功败垂成之际——
一道炽热的身影,如同撕裂阴影的流星,猛地从城西石殿方向冲出,瞬间落在崔明月身后!是炎煌!
他不知何时结束了闭关,此刻他周身燃烧着纯净而磅礴的混沌火焰,眼神沉静而坚定,再无之前的迷茫与痛苦。他双掌猛地按在崔明月后心,将自己刚刚稳固、甚至因破而后立而更显精纯的混沌火元,毫无保留地灌注而入!
“稳住!我助你!”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种浴火重生后的沉稳与力量。
两股同源而出,却又各具特色的混沌之力——一者寂灭包容,一者炽烈创生——在这一刻,毫无隔阂地交融在一起!
得到炎煌这股新生力量的加持,崔明月精神一振,那即将溃散的能量光柱瞬间重新凝聚,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强大!混合着两人混沌本源的光柱,势如破竹地冲垮了核心的残余抗拒,深深贯入其最深处!
“嗡……嗡……”
星枢核心,那暗色的水晶表面,终于……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如同心跳般搏动的光芒!
成功了!
虽然仅仅唤醒了一丝微弱的灵性,距离完全复苏遥不可及,但这意味着,希望的火种,并未彻底熄灭!
能量光柱缓缓消散。
崔明月身体一软,向后倒去,落入一个坚实而灼热的怀抱。
炎煌接住了她,看着她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模样,赤瞳中充满了复杂的心疼与后怕,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崔明月抬眸,对上他那不再掩饰担忧与情意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也没有推开他。只是极度虚弱地闭上了眼,轻声道:
“多谢。”
这一次的道谢,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炎煌抱着她,感受着怀中真实的重量与温度,心中那片荒芜的冻土,仿佛有春风拂过,悄然融化。
前路依旧艰难,危机四伏。
但在这星枢余烬重燃微光的时刻,两颗历经磨难、轨迹迥异却再度交汇的混沌道种之间,那坚冰般的隔阂,似乎也裂开了一道难以忽视的缝隙。
微光虽弱,已足以照亮前路,照见彼此眼中,那悄然改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