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库房内,死寂无声。唯有灵石碎屑与丹药残渣在污浊火息余烬中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敲打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崔明月身上,等待着她对昏迷的炎煌的最终发落。玄玑长老嘴唇翕动,想要求情,却深知此事关乎全城安危,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崔明月拄着戮星剑,脸色苍白如纸,方才强行催动“寂灭莲华”净化噬道之力,几乎抽干了她刚刚恢复不多的元气。她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炎煌,他眉宇间依旧残留着挣扎的痛苦痕迹,周身那微弱却纯净的混沌火苗,证明着他本性未泯,只是被邪力趁虚而入。
杀了他?以绝后患?
这个念头冰冷而高效,符合她一贯的行事准则。一个无法控制自身、随时可能被敌人利用的“炸弹”,留在身边无疑是巨大的风险。尤其是,这风险还曾与她有过牵扯,更容易动摇判断。
然而,当她目光落在他那因失去意识而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脆弱的侧脸时,脑海中却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他一次次挡在她身前的画面。星骸深渊边缘的并肩,观星塔内的无声守护,乃至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凭借残存意志发出的那声嘶吼……
他并非有意为恶,只是……情之所困,心魔深种,才被噬道者抓住了破绽。
若就此斩杀,与那视万物为刍狗、只尊绝对理性的“裁决廷席”,又有何异?她的混沌大道,包容万有,难道竟容不下一个因她而误入歧途、却本性不坏的战友?
道心深处,那缕新悟的包容意韵微微流转,抚平了因杀意而起的波澜。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噬道之力已暂时驱散,他神魂受创,暂无威胁。”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有松一口气的,也有依旧忧心忡忡的。
“持钥者,炎小友虽是无心之失,但其心魔未除,执念深重,留在城中,恐……”一位长老忍不住开口,话未说尽,意思却明了。
“我明白。”崔明月打断他,目光落在炎煌身上,“正因其心魔未除,执念深重,才更不能放任不管。噬道者既能控制他一次,便能控制第二次。将他逐出或斩杀,看似解决麻烦,实则是将一颗被污染、且充满怨恨的种子推向敌方,后患无穷。”
她顿了顿,声音清冷而理智:“唯有助他拔除心魔,稳固道心,才能真正消除隐患。这也是应对‘噬道者’必须斩断的一环。”
玄玑长老眼睛一亮:“持钥者之意是……要助炎小友疗伤,并化解其心魔?”
“嗯。”崔明月微微颔首,“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终结。况且,欲彻底唤醒星枢核心,应对廷席与噬道者,我们需要一切可能的力量。一个清醒且强大的混沌道种,不可或缺。”
她的话语将个人恩怨拔高到了关乎存亡的战略层面,让原本还有些疑虑的长老们无法反驳。
“既如此,老夫立刻安排静室与丹药……”玄玑长老连忙道。
“不必。”崔明月再次拒绝,“他的伤势与心魔,寻常丹药与静修难有成效。需以至精至纯的混沌本源之气,辅以寂灭道韵,洗涤其被污染的火种,稳固其濒临崩溃的神魂。”
她看向玄玑长老:“劳烦长老封锁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他的疗伤,由我亲自负责。”
玄玑长老深深看了她一眼,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看到了决断,不再多言,立刻指挥众人清理现场,布下重重禁制。
很快,残破的库房内只剩下崔明月与昏迷的炎煌。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指尖萦绕起一缕极其精纯的、源自眉心混沌原点的本源之气,缓缓点向他的眉心。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炎煌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即便在昏迷中,那紧蹙的眉头也显露出强烈的抗拒与痛苦。他体内那微弱的混沌火苗更是躁动起来,仿佛在抵触她的靠近。
崔明月的手顿在半空。
她明白,这是他潜意识里,因她之前的“斩情”与疏离而产生的抗拒。心魔的根源在于她,若她强行施为,恐怕会激起他本能的反抗,适得其反。
沉默片刻,她收回了手指。
她盘膝坐在他对面,并未再试图直接接触。而是缓缓闭上双眼,寂灭新生道韵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并非攻击,也非防御,而是一种纯粹的、包容的“存在”。
她将自己的道韵频率调整至与炎煌体内那微弱混沌火种最为接近的状态,然后,以神念为引,将一丝丝精纯的混沌本源之气,如同春雨润物般,悄无声息地渡入他周身经脉,缓缓滋养着他受损的根基,抚慰着他狂暴后陷入虚弱的神魂。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且耗神的过程。她不能强行闯入,只能耐心引导,等待他本能的接纳。
时间一点点流逝。
库房外,玄玑长老亲自坐镇,隔绝内外。库房内,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流淌的道韵与本源之气。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感应到了那同源而出、却又更加精纯平和的力量所带来的滋养与安抚,炎煌体内那躁动的混沌火苗渐渐平息下来,甚至开始主动吸纳那缕缕渡入的本源之气。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气息也变得平稳悠长了一些。
崔明月感知到这一变化,知道初步的接纳已经达成。她并未松懈,继续维持着这种温和的滋养。
又过了许久,当她感觉到炎煌的神魂稳定下来,足以承受下一步时,她再次睁开了眼。
这一次,她伸出双手,并非攻击,而是虚按在炎煌的丹田与眉心之上。更加磅礴精纯的混沌本源之气,混合着她那蕴含“净化”与“新生”意韵的寂灭道韵,如同温和的潮汐,缓缓涌入他的体内,开始洗涤那曾被噬道之力污染的混沌火种,修复他神魂深处因心魔与外力冲击而产生的裂痕。
这是一个更加亲密、也更加危险的过程。需要施术者与被施术者之间建立起极深的信任与联系,稍有差池,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两人皆遭反噬。
炎煌在昏迷中发出无意识的闷哼,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抵抗那深入本源的力量。但这一次,那抵抗并未持续太久,便在那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下,渐渐软化、接纳。
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强盛起来,那混沌火种也重新焕发出纯净而蓬勃的生机。
崔明月看着他逐渐恢复血色的脸庞,感受着他体内那重新变得纯粹而强大的力量波动,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微微放松了一丝。
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治愈了表面的伤势。那深植于他心底、因她而起的心魔,绝非依靠外力便能轻易拔除。
那需要时间,需要契机,更需要……她与他之间,一场彻底的清算。
但至少,现在,他活下来了。
她收回双手,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他醒来后,两人必须面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