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着的衙役们很快站在了班房之外,闹心扒拉的。
统管这些衙役的白俊,一听说唐云又开始吹哨子叫人了,赶过来的时候后槽牙隐隐作痛。
阿虎装模作样的拿着名册开始点名,三十一个人,没有武卒,俩班头站在前面。
唐云一边换衣服,一边打量着屋外的两个衙役班头。
其中之一正是古顺海,也就是门子说梁锦私下接触过的人。
古顺海长的老实巴交的,圆脸络腮胡,微胖,看着挺憨厚,有点谢顶,枣红色的差服穿在身上看着还挺喜庆。
另一个班头长的尖嘴猴腮的,眼珠子滴溜咕噜的乱转。
这家伙叫王喜金,是京兆府一众衙役中资历最老的,足足干了十三年,奔四了,有个外号,叫做南北通,南市北市所有商铺的伙计、掌柜、背后的东家,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无一不知。
阿虎在那点名,白俊陪着笑走进了班房。
“大人,你又是要闹哪样。”
“去北市巡查啊。”唐云懒洋洋的回答道:“白天的时候城中巡查不是归咱京兆府管吗,晚上的时候才归京卫管。”
“那倒是,可这差事是下官的活啊,大人你是户司的。”
“哦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唐云点了点头:“既然抢了你的差事,那行,你开俸禄的时候记得给我。”
白俊:“…”
“出去溜达溜达,你不用跟着了。”
“大人。”
白俊顿时板起脸来:“衙中衙役皆归下官统辖,大人调了下官的人就不说什么了,都是同僚,至少也要告知…”
“刚上班,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
换好了衣服的唐云淡淡的说道:“我呢,是个什么来路,什么出身,你很清楚,你呢,就他妈一个京兆府的主事罢了,出自西地一个地方豪族,还是旁支。”
白俊神色微变,不知唐云是什么意思。
“我要说的是,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我不说的时候,你滚远点,别碍我的眼。”
唐云站起身,来到白俊面前,微微笑道。
“我弄死你就和弄死一只蚂蚁一样,而且你这样的蚂蚁,我弄死过很多,不如,打个赌怎么样,三天内,我让你失了官身,你信不信。”
白俊眼眶暴跳:“下官,下官…”
唐云似笑非笑:“赌吗?”
“下官,不…”白俊一咬牙:“不赌。”
“既然不赌,那你该怎么做?”
白俊深深的垂下头,腰也不知不觉弯了些许。
“从此刻起,大人说什么,下官怎做什么,大的人不说的时候,下官滚远些,莫要碍了您的眼。”
“对喽。”
唐云拍了拍白俊的肩膀,很满意:“今天第一天上班,官场礼仪,告诉其他人,过了今天,谁敢在我面前叽叽歪歪,也别说的那么难听的什么后果自负了,婉转的告诉他们,我他妈会直接弄死他们。”
听闻此言,白俊的脑袋垂的更低了。
其实唐云来之前,京兆府这些官吏,谁不怕。
只是唐云的个人风格太明显了,站没个站样,坐没个坐相,吊儿郎当的总是笑眯眯的,加之又是如此的年轻。
见到真人了,这一看如此反差,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凶神恶煞,难免会忘记一些事,忽略一些事。
唐云这一番话,白俊也终于想起了这些事,重视起了这些事。
对内,眼前的这个男人,曾让南地的张家、吴家等多个豪族,成为了历史尘埃。
对外,眼前的这个男人,曾身先士卒带领南军杀穿了整个山林。
“忙你的去吧。”
唐云双手摁在玉带上,走出了班房,看向俩班头。
“你俩是班头是不是。”
唐云斜着眼睛问道:“谁比较了解北市的情况。”
俩班头没吭声,谁也不知道唐云到底要干嘛,怕傻乎乎跟着去了马屁没拍上再惹了大祸。
“就你吧。”
唐云看向古顺海:“长的和个受气包似的,一会你驾着马车,本官要去北市溜达一圈去。”
古顺海连忙躬身应了一声,满面苦涩的模样也不知是发自内心还是装的。
就这样,唐云带着阿虎与古顺海二人走出了衙署。
古顺海看着胖咕隆咚的,驾了马车极为干练,车厢平稳速度不快不慢。
将窗户拉上的唐云低声问道:“看出什么没?”
“没。”
阿虎摇了摇头:“莫说身手,便是行走坐卧之间丝毫看不出从过军。”
“当差役当时间长了,再说之前还是辅兵,搞后勤呢,能有什么军伍风采。”
“少爷说的是。”
“一会下了马车小心点,别露出马脚,梁锦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接触一个小小差役的,这家伙别再是个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
阿虎欲言又止,他总觉得自家少爷有点太孟浪了,随行就俩人,一个他,一个不知来历的古顺海,去的又是鱼龙混杂的北市,难免担忧。
京兆府位于京城最中心的位置,马车很快就到了北市,窗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唐云抬眼望去,阿虎眼中的鱼龙混杂,在他眼里则是烟火气,浓浓的烟火气。
马车刚接近北市牌坊,喧闹声便像潮水般涌进车厢,混着潮湿的泥土味、鱼腥气、腌菜的酸香,还有柴火燃烧后的焦糊味,一股脑钻进鼻腔。
路面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被连日踩踏得泥泞不堪,马车驶过溅起细碎的泥点,引得路边挑担的百姓连忙躲闪。
刚入北市,没有固定的摊位,大多是百姓在路边铺开草席、摆上木盆,算是摆摊。
都是些小来小去的营生,在往里走便有了店铺,百姓的衣食住行,息息相关。
杂酱面、粗粮饼,外加一碗热茶或是稀粥,花不了几文钱。
热气腾腾大的大锅,就支在茶摊旁,冒着白雾,大铁勺舀起一碗,香气四溢。
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面前摆着破碗,眼神麻木地看着来往行人。
人杂,声音也杂,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哭闹声、铁匠铺的打铁声、饭馆的喧闹声,交织在了一起,伴着泥土、饭菜、汗水的味道,构成了一幅最鲜活的市井画卷。
在北市,看不到京中的繁华,更看不到权力的体面,有的,只是底层百姓为生计奔波的烟火气。
杂乱的,粗粝的,活生生的。
城北是城北,北市是北市。
北市,在城北之中。
想看京中的百姓,就来城北。
想看京中的百姓是如何过活的,便来北市。
唐云想要亲眼看看,亲眼确认一下,自己在边关出生入死,自己带着兄弟们征战不休,为的,不是平日里见的那些衣冠楚楚的读书人、世家子、官员,而是百姓,大虞朝的基石,天底下最值得善良以待温柔以对的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