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宗博离开户部衙署后,特意换下了官袍,穿的便装,前往京兆府见唐云。
结果到了京兆府外,俩衙役给堂堂户部左侍郎拦住了,非说要先通禀。
温宗博来过几次京兆府,别说他了,就是下面的一群主事,这京兆府想入就入,想怎么入就怎么入,不但入了,入进去还会骂。
一问之才下知道,新规矩,别说户部左侍郎,就是中书省中书令来了,哪怕是见京兆府在编的一条大黄狗,那也得先通禀。
温宗博都不用问,这规矩肯定是新的,定下新规矩的人也必然是新人。
衙役也是没招,只能撒丫子去通禀了。
等了一会,阿虎出来了,温宗博笑容满面,连说有劳陈壮士了。
俩衙役都看傻了,这么大个侍郎,派个护院过来迎接,完了这侍郎还乐呵呵的?
他俩不明白咋回事,温宗博心里太清楚了,阿虎能出来亲自迎接,这规格,已经是顶天儿了。
进了班房,温宗博乐了,唐云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泡茶。
“好贤弟。”
温宗博进来后,四下打量一番,满面笑容。
“温兄。”
唐云挺热情的,连说嘬嘬嘬。
刚才趴着睡着了,嘴有点木,他想说坐坐坐来着,结果整的和逗狗似的。
温宗博的到来,既是预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知道温宗博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才哪到哪,唐云那么多力气和手段还没用出来呢,连前戏都算不上,老温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明显是户部那边想要小事化了。
二人落座,阿虎给两个人泡了茶后,上门口守着去了。
捧着茶杯的温宗博,望着唐云,面色复杂。
雍城一别后,这是二人第一次私下见面。
唐云到了京中后充当世纪大绑匪,为了不牵连到温宗博,一直没有私下见过面,公开场合也没有过多的寒暄。
这些用心良苦,温宗博心里清楚。
男人之间的友谊,不需要牵手逛街或是整日聚在一起聊什么东家的长西家的短,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好,好啊,好啊。”
温宗博渐渐收起了笑声,感慨万千。
遥想当初,那个穿着一身儒袍吊儿郎当的年轻人,那个边陲小城中还要打着宫府大夫人名号的县男之后,如今早已是国朝家喻户晓,威名赫赫风头无二。
温宗博还记得他刚回京不久后,南地的消息接二连三,惊动了民间,惊动朝廷,惊动了天下。
抓乱党、灭世家、收服各部、率兵出战…
不知多少次,人们提起唐云时,温宗博总会下意识挺起胸膛,逢人便说,这是他的好友,他的贤弟,是他的知己。
温宗博还记得当初离别时,他说唐云若有机会入京,若想在京中入仕,他这户部侍郎,一定会多加照拂,还说若京中无居所,便可住在温府。
再看现在,唐云无需任何人的照拂。
再看如今,唐云居住在比亲王府还要大的琅琊王府,琅琊王府,也改成了县子府。
刚刚那一声“好,好啊”,温宗博有感而发。
这辈子,他做过很多后悔的事,也做过很多引以为傲之事。
唐云没入京时,他觉得当初带唐云出道,便是可引以为傲一生之事。
然而随着唐云入京后,温宗博又难免去想,带着唐云出道,可能会成为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可就在见了唐云,见到唐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后,温宗博确定了,自己,不会后悔,自己,会一直骄傲下去。
呷了一口茶,收拾好心情,温宗博微笑着开了口。
“柳朿可还好。”
“挺好的。”唐云没好气的说道:“老柳发达了,陛下对他赞赏有加,开疆拓土的功劳他也沾了不少,就等朝廷走程序了,程序走过之后,走马上任当知州。”
温宗博哑然失笑,没多做评论。
他对柳朿的评价很高,只不过这种评价是人品上的,而非能力。
如果问他的话,他觉得柳朿应该是无法胜任知州这个职务的。
不过曾在刑部多年的老温有一点好,那就是会主观推测,但不会主观认定。
他离开洛城之前,柳朿的确是政绩平平,治民的本事也是马马虎虎。
可很多事说不准,洛城有了变化,雍城有了变化,南关有了变化,整个南地都有了变化。
柳朿却最先是顺应这种变化,加入这种变化,引导这种变化的少数人之一。
在这个过程中,温宗博认为柳朿一定提高了很多,很多很多,那么谁又能说提高之后的柳朿,担不了知州呢。
就像唐云入京后抓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温宗博从来没有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去教育,去说服,而是将唐云当成一个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当成一个智勇双全的大功臣。
“对了,从南关带回来不少土特产。”
唐云笑呵呵的说道:“本来应该亲自送过去的,一直忙着没时间,现在来京兆府入职了,就是,怎么说呢,就是暂时没办法去你家拜会送礼,等过段时间,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我再将东西送过去。”
听闻此言,温宗博脸上闪过一丝莫名之色:“愚兄…”
一声叹息,温宗博摇了摇头,道明了来意。
“宇文疾要愚兄与你说项一二,田鹤一事,就此作罢。”
“猜到了。”
唐云耸了耸肩,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只要你开口,作罢就作罢,不过你得给我想个别的法子让我收拾你们户部。”
温宗博心里咯噔一声:“贤弟这是何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唐云给温宗博的茶杯中添了些水,神色淡然。
“还记得当初在洛城吗,洛城府衙的后院,温哥你说过一些话,老柳记不记得我不知道,反正我记得。”
放下茶壶,唐云凝望着温宗博。
“你和我说,这世道,放眼望去全是些狗日的混账,见不到也就算了,见到了,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尸位素餐的官员、嚣张跋扈的世家子、欺辱百姓与军伍的狼心狗肺之徒,都是混账狗日的。”
说到这,唐云收回了目光。
“户部有这种人吗,尸位素餐的、嚣张跋扈的、狼心狗肺的,如果没有的话,刚刚说的话,我收回,田鹤一事,就此作罢。”
话音落,班房中陷入了沉默,许久许久的沉默。
唐云低垂着目光,等待着一个答案。
温宗博捧着茶杯,最终,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声叹息。
“有。”
温宗博大大的吐出了一口浊气,眼神再无一丝一毫的闪躲、避让。
“自然是有的,且不少呢。”
唐云,露出了入京后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他就知道,有的人,永远不会变,有的人,永远不会随波逐流。
这一刻,唐云感到无比的庆幸,清醒带自己出道的人,名为温宗博,曾经刑部中的铁面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