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流淌在寂静的山川田野之上。人间已近子时,万籁俱寂,而那条连接阴阳、横亘于虚无之间的黄泉路,却依旧雾气弥漫,鬼影幢幢,亡魂的悲泣与鬼差的呵斥声交织,构成永恒不变的幽冥序曲。
雾气中,一黑一白两道熟悉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前行。依旧是黑无常面色沉郁,白无常神情肃穆。二鬼刚完成一桩勾魂任务,正返回地府复命。
行走间,黑无常忽然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感慨:“白兄,行至此处,你可还记得,大约十年前,也是在这条路上,你我二人奉命去勾那对阳寿未尽、被亲生父亲推下悬崖的孩童魂魄?”
白无常那惨白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追忆之色,他点了点头,声音飘忽如旧:“如何不记得。那桩案子,便是过去千年,也难忘却。那舍了千年道行、以灵珠换命的九尾义狐,更是罕见。”
“是啊,”黑无常叹道,望着路边那无边无际、红得触目惊心的彼岸花海,“有时想想,咱们这差事,看似冷酷无情,铁面无私,实则也是在维护这天地间的秩序与平衡。那庄盈盈心肠歹毒,逼夫弑子,如今在那拔舌地狱、油锅地狱里,日日夜夜承受挖心剜眼、油炸煎熬之苦,也算是罪有应得。世间之人,只知阳间快活,却不知阴司报应之严酷,真该让他们都来看看!莫道幽冥无报应,只争来早与来迟。”
白无常闻言,那常年无甚表情的脸上,竟微微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看向黑无常:“黑哥今日怎的如此多感慨?倒不像平日里的你了。不过你说得不错,阴阳有序,善恶有报,此乃天道。我等依律而行,便是维护这天道的基石。”
二鬼说着,不觉已行至一处地势稍高之地。白无常忽然停下脚步,伸出惨白的手指,指向雾气下方,阳间某处:“黑兄,你瞧。”
黑无常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见那幽冥雾气之下,人间景象如同隔着一层模糊的水镜,隐约可见一个宁静的小村庄,村中点点灯火,大多已熄灭。唯有一处小院,似乎还有微光透出。凝神细看,那院中景象竟清晰了几分——一个温婉的妇人(婉宁)正坐在灯下,缝补着衣物,嘴角带着平和的笑意;一个俊朗的青年(魏亮)则在院中石桌前,就着月光,仔细打磨着一件石雕,那石雕隐约是狐狸形态;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妇人(魏月)正轻声哄着怀中的婴孩入睡… … 俨然一幅安居乐业,静谧祥和的画卷。
“那是…桃花村?”黑无常讶然。
“正是。”白无常颔首,“那青年,便是当年的魏亮,那妇人便是其母刘婉宁,旁边是其妹魏月。你看他们如今生活安宁,子嗣绵延,那九尾狐的牺牲,终究未曾空付。这人间真情,至性至义,有时确能撼动铁律,缔造奇迹。”
黑无常凝视着那幅画卷,沉郁的脸上也渐渐缓和下来,点了点头:“是啊…狐仙之义,可动天地。这结局,总算让人心中还有些暖意。也不枉我等当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了那段公案。”
白无常笑道:“前尘已了,旧案莫提。快走吧,阎王殿前还需复命,莫要误了时辰。”
二鬼相视一笑,不再多言,身形飘动,继续前行,很快便融入那茫茫的雾气深处,消失不见。唯有他们那关于善恶、因果与情义的对话,仿佛还隐隐回荡在彼岸花丛之中,随着阴风,飘向不可知的远方。
而那荒山深处,或许在某个月光惨淡的夜晚,依旧会传来断续的、癫狂的凿石声与哭笑声,如同一个永无止境的诅咒与忏悔,在提醒着世人,某些罪孽,一旦铸下,便是永堕无间,万劫不复。
举头三尺,神明如在;
幽冥深处,业镜高悬。
莫道善恶无报应,
且看狐义证轮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