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便是十年。
桃花村依旧宁静如世外桃源,村尾那栋被桃林半掩的刘家祖屋,在岁月的洗礼下更添几分古朴与祥和。院中草木葱茏,时常传来孩童的嬉笑声——那是魏月的孩子,婉宁的外孙,小名虎子,正在院中追逐蝴蝶。
婉宁已是中年妇人,鬓角染上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霜华,但眼神澄澈平和,气质温婉从容。十年的宁静生活,渐渐抚平了她心中的创伤,看着儿女成人,外孙绕膝,她心中充满了感恩。这份感恩,绝大部分,归于那位舍身救下她儿女性命的狐仙恩公。
仓房角落,那个写着“恩公狐仙之位”的牌位,始终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每月初一、十五,婉宁必定斋戒沐浴,准备下最新鲜的瓜果糕点,恭恭敬敬地奉上三炷清香。她从不祈求什么,只是默默地表达着那份永世不忘的感激之情。
奇异的是,每逢她上香之后的清晨,总会发现供桌的香灰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小巧的、梅花状的狐狸爪印。那爪印灵巧鲜活,仿佛刚刚有一只狐狸在此驻足。婉宁知道,这是狐爷爷在回应她,告诉她和孩子们,他虽道行尽失,化作凡狐,却依然在冥冥之中,默默地关注着、庇护着恩人的后代。这份无声的守望,成了婉宁心中最温暖的慰藉。
魏亮已长成一个俊朗沉稳的青年。他完全继承了外祖父的石雕技艺,并在基础上融入了自己的理解与感悟,在周边府县已是小有名气,人称“妙手魏郎”。他雕刻的作品,尤其是各类狐形,被誉为有“通灵之气”,许多人慕名而来,只求一石。
这一日,一位云游的老道士路过桃花村,见到魏亮铺子里摆放的一尊尚未完工的“青丘望月”石狐,驻足良久,惊叹道:“小友此作,神韵内敛,灵性自生,尤其这狐眼轮廓,已得‘未点而意先至’的三昧,莫非曾得仙缘点化?”
魏亮心中一动,想起了母亲时常讲述的往事和那位素未谋面却恩重如山的狐仙。他恭敬地请老道士入内奉茶,将自己家与狐仙的渊源简要说了一遍。
老道士听罢,抚须长叹:“善哉!千年修行,舍身报恩,此乃天地间至情至性之举!小友福缘深厚,当惜之重之。那灵狐虽失道行,然其善念不灭,灵性犹存,与汝家气运相连,暗中庇护,亦是因果使然。”
送走老道士后,魏亮心中感慨万千。当夜,月明如洗,清辉洒满院落。魏亮在院中石桌前,对着一块上好的青石,再次动刀,想要雕刻一尊九尾灵狐,以寄托对狐仙爷爷的思念与敬意。
他心无旁骛,刀随心意,石屑纷飞间,那灵狐踏云逐月的姿态渐渐清晰,九条尾巴蓬松飘逸,仿佛在随风摆动。到了最关键的点睛时刻,魏亮凝神静气,回忆起母亲描述的、当年狐仙现身的圣洁与威严,将全部的情感与敬意凝聚于刀尖。
就在他手中刻刀即将触及石狐眼眶的刹那,一阵极淡极清的异香忽然飘入鼻端。他下意识地抬眼,恍惚间,似乎看到那尚未点睛的石狐身后,月光凝聚之处,一道庞大而优雅的九尾狐虚影一闪而逝,银光流转,眼神温和,仿佛在对他微微颔首。那虚影是如此短暂,如同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丝清灵气息,以及心中涌起的莫名温暖与悸动,却真实不虚。
魏亮手中的刻刀顿住了。他没有继续点下眼睛,而是对着那石狐,对着虚空,深深地、郑重地拜了三拜。他知道,有些恩情,无需言说,有些存在,无需证实,只需铭记于心,世代相传。
他将这尊未点睛的九尾石狐,恭敬地供奉在了仓房的狐仙牌位之旁,与那每月初一十五必然出现的狐爪印迹一起,成为了刘家与狐仙之间,一份无声却永恒的契约与羁绊。这份跨越了物种与生死的恩义,如同桃花溪的流水,静静流淌,滋养着这个劫后重生的家庭,给予他们安宁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