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之我”带来的启示，让宋茜在内部决策的天平上，投下了更加审慎而坚定的一票。她并未完全否决与“荒木”接触的可能性，但坚持必须以我为主，在确保龙宫核心安全与道路自主的前提下，进行有限度的、可控的信息交换。她将那种来自冰冷“倒影”的感受，作为一种潜在的风险警示，纳入了决策考量，却并未公开宣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或强化保守派的排斥心理。
然而，与外部接触的议题可以暂缓，对自身道路的探索却不能停滞。“和谐共鸣”理论需要更坚实的实践基础，而这一切，都绕不开与龙宫之门后那古老意志——渊鲸——更深层次的理解与互动。那场“镜渊”的意识连接，除了映照出外部的“倒影”，也让宋茜更加明确地感知到，渊鲸并非一个可以被简单“利用”或“沟通”的对象，它与龙宫幸存者之间的关系，建立在某种更底层、更古老的“规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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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深化理解，宋茜召集了莉娜、陈老以及几位对旧时代“盖亚计划”伦理协议和能量哲学有深入研究的人文社科专家，举行了一次小范围的高层研讨会，议题直指“协议的本质”。
“我们一直在说‘共存’，说‘连接’，甚至说‘利用渊鲸的力量’，”宋茜开门见山，目光扫过与会的每一个人，“但在此之前，我们或许必须回答一个更根本的问题：我们与渊鲸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关系？是基于平等的盟友？是寻求庇护的依附者？还是……某种受制于古老约定的‘契约方’？”
一位研究古代契约精神的社会学家，李教授，推了推眼镜，缓缓开口：“从委员长描述的‘镜渊’意象，以及渊鲸作为‘记录者’和‘平衡维护者’的角色来看，它似乎超然于具体的文明关系之上。它与某个文明个体或群体建立连接，可能并非出于情感或利益，而是基于某种……宇宙尺度下的‘职责’或‘程序’。”
“程序？”安全主管张伟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我们和它的互动，就像是在运行一段预设好的代码？”
“更接近一种……基于宇宙物理规则和生命演化逻辑的‘自然协议’。”莉娜尝试用科学的语言解释，“就像万有引力，它不关心苹果是否愿意落地，它只是遵循规则。渊鲸的‘守护’，可能也是某种类似规则的具体体现。它‘守护’的是星球生命演化的‘可能性’，防止其被内部或外部力量过早扼杀或扭曲至失控。而‘观察者’，则是当这种‘扭曲’达到某个阈值时，启动的‘修正程序’。”
陈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我们与渊鲸的‘连接’，是否可以理解为，我们主动或被动地，将自己纳入了这份‘自然协议’的管辖范围？我们获得了在一定规则内活动的‘许可’，同时也必须承担不逾越规则的‘义务’？”
“正是如此！”李教授显得有些激动，“这不是一份写在纸上的盟约，而是一种基于存在本身、关乎文明行为模式的隐性协议！利维坦文明违背了协议，试图篡改‘协议’的基础（与星球意志彻底融合），所以被清除。范博士时代的实验，也可能是在试图暴力破解或绕过协议，同样引来了灾厄。”
宋茜心中豁然开朗。这个思路，将许多零散的线索串联了起来。“所以，‘和谐共鸣’的本质，并非我们发明的一种新技术，而是……我们在主动学习、理解并尝试遵循这份古老的‘自然协议’？我们通过秩序碎片，调整自身的能量频率和行为模式，使其符合协议中关于‘平衡’与‘非破坏性干预’的条款？”
“可以这样理解。”莉娜肯定道，“三核共鸣场之所以能被渊鲸‘认可’，正是因为它产生的波动，符合了协议中关于‘稳定’与‘调和’的隐性要求。它没有试图去破坏能量网络的固有结构，而是在其基础上建立了一种和谐的‘附加场’。”
“那么，‘协议’允许的边界在哪里？”张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们发展科技，利用能源，到什么程度算是‘遵循协议’，什么程度算是‘违背协议’？”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这正是最核心的难题，没有现成的答案。
“或许，‘协议’本身就没有一条清晰的界线，”宋茜沉吟道，脑海中回闪着利维坦文明湮灭的景象和路岩守护的意志，“它更像是一种……基于‘意图’和‘本质’的判断。利维坦的‘意图’是超越个体，成为集体神只，这本质上是试图颠覆生命演化的自然层级。而我们的‘意图’，如果是‘生存’与‘新生’，是在不破坏星球生态和能量平衡的前提下延续文明，那么，我们可能就走在协议允许的范围内。”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和谐共鸣’技术，就是我们向这份‘协议’证明自身‘意图’和‘能力’的方式。我们证明自己有能力以不破坏平衡的方式获取能量，有能力维持内部的秩序，有能力与星球意志进行非掠夺性的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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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研讨会，虽然没有得出具体的、可量化的技术指标，却在哲学和战略层面，统一了龙宫最高领导层的认知。他们意识到，与渊鲸的关系，并非简单的“人与人”或“国与国”的外交，而是文明与孕育它的星球、与维系存在的宇宙规则之间的一场宏大对话与磨合。
“协议的本质”被明确为一种需要主动遵循、而非被动等待惩罚的宇宙行为准则。这一定位，极大地影响了后续的研究方向。能量实验室不再仅仅追求谐振效率，更开始系统性地研究不同能量运用模式可能对“盖亚之脊”网络产生的“压力指数”和“扰动评估”，试图建立一套基于“协议兼容性”的技术伦理标准。
同时，对于“荒木”讯息的态度，也基于此有了新的考量。如果“归墟”据点真的在利用“规则漏洞”，那是否意味着他们正在以一种高风险的方式，游走于“协议”的边缘，甚至试图钻营协议的“空子”？这种行为本身，是否符合“协议”的精神？龙宫是否要冒着被牵连的风险，去获取这种可能建立在“违约”基础上的知识与技术？
宋茜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她不仅要带领龙宫在物质匮乏的深海中生存，更要引领整个文明群体，在一条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宇宙规则钢丝上，小心翼翼地寻找平衡，定义属于人类的、符合“协议”的“新生”之路。
她再次感受到胸前秩序碎片传来的暖意，那不仅是路岩的守护，更像是一种对“秩序”本身的印证——秩序，或许正是这份宏大“协议”在物质世界的具体显现。而他们，这些渺小的幸存者，正试图通过学习秩序、理解秩序，最终与秩序共存。
前路未知，但脚下的根基，似乎因为理解了“协议的本质”，而变得清晰和坚实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