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去？”老周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脑子里完全没法想象那个画面。
“对，穿过去。”老宋比划着，比划着两艘船交错的样子。“就像我们的‘浙运 37’是透明的一样，那木船从船身中间穿了过去，一点碰撞的声响都没有，连浪花都没溅起一朵。我当时就站在驾驶台门口，眼睁睁看着它从前面飘进来，从后面飘出去，船板上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我反应过来后，赶紧跑到船尾去看。那木船已经飘远了，船头的黄灯越来越暗，像快烧尽的蜡烛，最后慢慢融进雾里，不见了。船长当时脸都白了，愣了半天，才下令赶紧开船离开。他怕影响不好，也怕吓着船员，让我们都别往外说，这事就这么压下来了，我从没跟外人提过。”
老周沉默了，后背泛起一层凉意。他想起昨晚那艘木船消失的样子，再结合老宋说的 “穿过去”，心里确定这绝不是什么海市蜃楼。
“你说，这船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周的声音很低。
“不止。” 老宋摇了摇头，语气沉了下来，“我爷爷说，这片海域是老航道，底下沉的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清朝的漕运船，载着粮食往京城运，遇上海盗或者风暴沉了的；到抗战时的运输船，拉着军火和物资，被鬼子的军舰打沉的；再到解放后的小渔船，出海遇上风浪没回来的。每一艘沉船上都有冤魂，有的是没来得及跟家人告别的，有的是带着一船生计打水漂的，还有的是死得不明不白的。”
他往老周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这‘老伙计’，可能不是哪一艘特定的船，是所有沉在这的船，凑出来的一个影子。是那些没走完航程、没了却心愿的魂，借着雾天，出来再走一趟。”
老周沉默了，后背泛起一阵凉意。他想起雾里那模糊的榫卯纹路、板缝里发黑的麻丝，还有船头上一动不动的人影，那身影看着不像单一的某个人，倒像是无数个轮廓叠在了一起。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抬头：“上个月‘浙渔 239’的老李，不是说也见到它了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听说那天是农历十五。”老宋说，“海上的人都知道，初一十五，潮水最满，阴气也重，水鬼容易上岸，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也容易冒出来。。”
老周抬头看了看天，雾已经散了不少，露出灰蒙蒙的天空。他掏出手机，查了下日历。昨天是农历十七，离十五不远。
“你说，它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像块石头压在老周心里，“只是出来晃悠晃悠？”
老宋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呢？可能是想找人带路，也可能是不甘心。我爷爷说，那些死在海里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在重复着生前的航线，一遍又一遍。”
这时，小张带着几个船员回来了，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是打包的包子和热豆浆，还冒着热气。
老宋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别想太多，跑船的常年在海上漂，谁没见过点邪乎事？只要不主动招惹它，敬而远之，就不会有事。” 说完，他转身踩着跳板回到自己的 “海顺 98” ，背影很快消失。
老宋走后，小张把包子递给老周：“周哥，宋船长跟你说啥呢？神神秘秘的，是不是说‘老伙计’的事？”
老周咬了口包子，韭菜馅的，有点咸：“他二十年前见过。”
小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他见到的跟我们一样吗？也是老木船、黄灯、还有船头上的人影？”
老周把老宋当年在 “浙运 37” 号上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尤其是 “福顺号” 穿船而过的细节，说得格外清楚。
小张听得直咋舌：“穿过去？这也太邪门了。周哥，你说这船会不会是……水鬼变的？专门在雾天里出来勾人的魂？”
“别瞎想。”老周瞪了他一眼，“别自己吓自己。好好干活，下午还要装货，别耽误了航程。”
小张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拿着自己的包子跑到一边跟其他船员分享去了。
可老周心里清楚，小张的话虽然荒唐，但自己心里的疑团，压根没解开。
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一个备注 “老李” 的号码 —— 那是 “浙渔 239” 的船长，上个月见过 “老伙计” 的人。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他终究没拨通，想着等下次在港口遇上了，当面问清楚更稳妥。
三天后，“远渔618”在舟山渔场作业时，遇到了“浙渔239”号。
“浙渔239”号是一艘中型拖网渔船，船身漆成蓝色，甲板上堆着刚打上来的带鱼。老周通过高频联系上对方，说明来意后，“浙渔239”的船长李建军邀请他过船一坐。
老周坐着小艇登上“浙渔239”，李建军已经在甲板上等着了。他四十多岁，身材敦实，皮肤黝黑，手上满是磨得发亮的老茧，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跟渔网、缆绳打交道的人。
“周师傅，久仰大名。”李建军握着老周的手，手劲很大，“你在洋山港外见到‘老伙计’的事，我在港口听人说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遇上你。”
“我也是听说你上个月刚见过那东西，才特意找过来的。” 老周回握他的手，开门见山，“心里的疑团解不开，想跟你聊聊细节。”
李建军笑着点头，把老周让进船长室，倒了杯热茶：“坐下说，喝口茶暖暖身子。那东西，现在想想都后怕，我跟我船上的人都没敢往外多提。”
他点燃一根烟，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那是上个月的六号，农历十五，我们刚结束渔汛，准备回港。大概凌晨一点，船行驶到东海大桥南侧海域，突然起了雾。刚开始雾不大，后来越来越浓，不到半小时，能见度就不足十米了。”
“我在驾驶台值班，眼睛盯着雷达不敢挪窝。突然，雷达上就冒出来个光点，跟你说的一模一样，没有船名，没有 mmSI 码，啥信息都没有，就是个孤零零的裸点。我一开始以为是漂移的航标，没太在意，可过了几分钟，那光点居然朝着我们船的方向飘过来了，速度不快，却很邪门。”
李建军掐了掐烟蒂，语气沉了下来：“我赶紧让船员把探照灯对准那个方向，灯光穿透浓雾照过去，我一眼就看到了。是艘老木船，船身泛着深褐色，船帆卷在桅杆上，像块被丢弃的破布，船头上站着个人，穿着黑乎乎的衣服，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脸正朝着我们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