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的最深处，死寂无声。
那座通体青黑色的太古石碑，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已经亘古永存。
它并不高大，只有三丈左右，表面也无任何华光流转，看起来朴实无华。
可当柳青瑶的目光落上去时，神魂却骤然一痛，仿佛被亿万根无形的钢针狠狠穿刺。
她闷哼一声，俏脸瞬间变得无比苍白，连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陛下，这石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惊骇。
李承玄的脚步没有停下。
他缓步走到石碑之前，目光平静地落在那一层笼罩着碑身的，看似透明，却又隔绝了一切的无形禁制之上。
这层禁制，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
它仿佛是“绝对”这一概念的具现化，拒绝一切外物的探知与触碰。
“有点意思。”
李承玄的语气，依旧平淡。
他甚至没有动手的打算。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吐着舌头，一脸憨厚的大黑狗（小黑），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心思。
它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在那层无形禁制前停下，歪着脑袋，好奇地嗅了嗅。
然后，它回过头，用那双混沌色的眼眸看了李承玄一眼，仿佛在请示。
得到主人默许的眼神后，小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极其狗腿的谄媚笑容。
它转过身，对着那层连柳青瑶神念都能轻易碾碎的恐怖禁制，清了清嗓子。
“汪！”
一声低沉，甚至有些发闷的吼声，自它口中发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
没有法则交织的轰鸣。
那声音，就像一只普通的大黑狗，在对着一块碍事的石头，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然而。
下一刹。
那层坚不可摧，仿佛能隔绝万古的无形禁制，在接触到这声犬吠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冰雪。
又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冰块。
它剧烈地，无声地，沸腾，扭曲，然后……
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柳青瑶看着这一幕，那双本已足够震撼的桃花美眸，再次瞪圆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做完这一切，小黑收回了目光。
它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李承玄脚边，用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讨好地蹭了蹭主人的裤腿，尾巴摇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风车。
那姿态，仿佛在说：
“主人您看，我厉害吧？快夸我！”
李承玄没有理会这只活宝。
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失去了禁制保护的石碑本体之上。
石碑之上，镌刻着一行行古朴、沧桑，柳青瑶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奇异文字。
那不是当世的任何一种文字。
它更加古老，更加原始，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至理，散发着沉重到足以压垮神魂的道韵。
柳青瑶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要被那股宏大的道韵，当场撑爆，碾碎。
她连忙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可李承玄，却看得津津有味。
这些早已失传，每一个字都足以让当世圣人耗费千年去参悟的太古神文，在他那早已洞悉万法本源的眼中，毫无秘密可言。
如同稚童涂鸦，清晰，直白。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缓缓扫过。
石碑上的内容，化作最纯粹的信息洪流，涌入他的识海。
“无穷岁月之前，诸天非万界，乃一完整统一之界，其名……鸿蒙。”
石碑的第一行字，便揭开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世界观的惊天之秘。
李承玄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他继续向下看去。
“鸿蒙真界，广袤无垠，其内孕育先天神魔三千，执掌真理，维持秩序。”
一行行神文，在他的视野中流淌。
一幅幅早已被时光掩埋的太古画卷，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辉煌到极致的黄金时代。
在那片名为“鸿蒙”的至高世界里，没有如今这般混乱的杀戮与纷争。
三千尊气息宏大，生而为神的先天神魔，行走于天地之间。
他们有的执掌时间，有的操控空间，有的代表生命，有的象征死亡。
他们共同信奉着宇宙最本源的“真理”，共同维持着万物运转的“秩序”。
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神话纪元。
李承玄的目光，继续下移。
石碑上的文字，风格骤然一变。
那股辉煌、宏大的道韵，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绝望的……黑暗。
“然，光之极，则生暗。”
“鸿蒙真界之阴暗面，于无尽怨憎、绝望、毁灭之念中，诞生禁忌。”
“其无形无质，无名无姓，欲吞噬一切，令万物重归于‘无’。”
“众神魔称之为……原初。”
李承-玄的目光，微微一凝。
原初魔神。
他继续看下去。
石碑上的道韵，变得无比惨烈，充满了血与火的气息。
“终焉之战，席卷鸿蒙。”
“三千神魔，尽出其力，血染苍穹，骨铺大地。”
“然，原初不灭，其本质为‘无’，不可被任何‘有’之力量彻底抹杀。”
“最终，众神魔以身为祭，以整个鸿蒙真界为牢笼，合力将其打入永恒的沉睡。”
李承玄的脑海中，仿佛闪过一幅画面。
那是战争的最后一幕。
天空破碎，大地沉沦。
无数伟岸到无法形容的神魔身影，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与神魂，化作一道道贯穿天地的秩序神链，死死地，锁住了一团无法被观测，无法被理解的，纯粹的“黑暗”。
然后……
轰！
整个世界，炸了。
那片辉煌无尽的鸿蒙真界，在那场席卷了一切的终极之战中，被打得四分五裂。
无数的碎片，夹杂着破碎的法则，残存的神魔执念，以及那被封印的“原初”所泄露出的，一丝丝混沌与不详的气息，向着无尽的虚空，飘散而去。
那些碎片，经过亿万年的演化。
最终，形成了如今的……诸天万界。
而那三千神魔，则尽数陨落。
他们的神国，他们的传承，他们的尸骸，也随着世界的碎片，散落到了诸天万界的各个角落。
成为了后世修士眼中，所谓的“太古遗迹”，与那争得头破血流的“无上机缘”。
真相，大白。
李承玄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所谓的诸天万界，不过是一座早已破碎的牢笼。
所谓的深渊魔域，所谓的九幽冥府，恐怕，都只是那“原初魔神”泄露出的力量，所污染形成的毒瘤。
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这座破碎的牢笼里，与一群被圈养而不自知的囚徒，玩着一场无聊的游戏。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石碑之上。
上面的内容，已经到了尽头。
李承玄的神情，依旧淡漠，没有因为这足以让任何圣人都为之疯狂的终极秘闻，而产生半分波澜。
他正欲转身离去。
可他的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了石碑的最下方。
在那最后一笔的末尾，在那片被岁月磨损得最厉害的角落里。
竟还刻着一行，小得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潦草的字迹。
那行字，与前面那些宏大、古朴的神文，风格截然不同。
它充满了仓促，充满了恐惧，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仿佛是某位陨落前的神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所留下的，绝望的遗言。
李承玄的目光，落了上去。
然后。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自重生以来，见神魔陨落而不动，观世界生灭而无波的，那双永恒淡漠的眼眸之中。
那对漆黑如深渊，仿佛能吞噬万古星辰的瞳孔。
第一次。
剧烈地，收缩成了针尖般大小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