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文安之也衣衫不整地拉开了房门,苍老的脸上带着惊愕和难以掩饰的激动。
他刚冲出来,就和同样冲出来的石午阳撞了个正着。
“石小子!”
文安之浑浊的老眼在雾气中闪烁着精光,一把抓住石午阳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快!随我去迎驾!迎西宁王!”
他连官服都顾不上穿了,拉着石午阳就往外跑。
石午阳心头也是一震,李定国!他终于来了!
他立刻跟上文安之的脚步。
这时,隔壁屋的陈大勇也提着刀冲了出来,见状二话不说,紧紧护在石午阳身后。
三人冲出文府大门,一头扎进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里。
此刻,整个安龙城仿佛一锅被烧开的沸水!
刚才还死寂一片,此刻却人声鼎沸!
家家户户亮起了灯,无数的人影在浓雾中晃动、奔跑、惊呼。
“西宁王来了!”
“是定国将军!我们有救了!”
“开城门!快开城门啊!”
欢呼声、叫嚷声、妇孺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在浓雾中嗡嗡作响,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
而在这片喧嚣的人声之上,更清晰地传来另一种声音,那是低沉、雄浑、如同大地脉搏般跳动的轰鸣——
“咚……咚……咚……轰!”
炮声!沉闷而威严的炮声!如同滚动的闷雷,由远及近,一声接着一声,穿透浓重的白雾,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浓雾弥漫的街道上,石午阳和文安之的脚步更快了,向着城门的方向,向着那炮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石午阳和文安之,还有闻讯赶来的众多百姓,挤挤挨挨地等在城门内侧,脖子都伸长了。
马蹄声和先前那破锣嗓子般的喊声早就停了,城外一片寂静,只有雾气和人们压抑的喘息声、兴奋的低语声混杂在一起,让人心头发紧。
等了不知多久,浓雾深处终于影影绰绰显出大群人马的轮廓,缓缓穿过洞开的城门。
当先两骑并辔而行,勒马站定在众人面前,雾气似乎都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左边那位,正是安龙府的实际掌控者白文选,他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公式化的笑容。
而右边那位,身披玄色大氅,内衬精良锁子甲,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一双眼睛在浓雾中依然锐利如鹰——正是威震西南的西宁王李定国!
“是安西王!”
“西宁王来了!真是西宁王!”
“老天爷开眼啊!”
城门内瞬间炸开了锅!
叫什么的都有,这也不怪百姓,永历朝廷这些年封王封爵的太多了。
百姓们的欢呼如同决堤的洪水,冲散了浓雾的压抑。
男人们挥舞着胳膊,妇人们抹着眼泪,孩子们在大人腿间兴奋地钻来钻去。
这山呼海啸般的拥戴,清清楚楚地昭示着李定国在这片土地上的无上威望和民心所向。
李定国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簇拥在最前面的文安之,这位白发苍苍的老督师。
李定国大步上前,隔着几步远便郑重地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又带着对长者的敬重:“文督师!定国星夜兼程,仓促入城,惊扰督师晨歇,实在罪过!”
文安之看着眼前这位终于盼来的擎天巨柱,连日来的忧惧、困顿、屈辱仿佛找到了出口,浑浊的老泪“唰”地就涌了出来。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不是去扶李定国,而是紧紧抓住了李定国抱拳的手,声音哽咽:“西宁王!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啊!您来了……皇上……皇上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李定国目光一转,落在了文安之身侧那个身板挺直的石午阳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这位名声在外的“石司令”。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也朝石午阳抱拳,脸上露出几分故人重逢的意味,虽然这“故人”关系颇为微妙:“石将军?想不到竟在安龙得见!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石午阳赶忙抱拳还礼,脸上挤出点笑容,话也说得滴水不漏:“李将军!久违了!石某此番前来,本是想着能拜见皇上一面。后来听说李将军您不日将到安龙,石某想着机会难得,便厚着脸皮在城中多盘桓了几日,就为等您大驾!”
李定国闻言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震得近处的人耳朵嗡嗡响:“哈哈哈!石将军有心了!倒是让将军久等,是定国的不是!”
这时,一旁的白文选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对李定国说道:“二将军(李定国在张献忠义子中排行第二,大西军旧部有时如此称呼),一路风尘仆仆,实在辛苦!末将在府上早已备好薄酒,为您接风洗尘,不如先移步……”
“不急!”
李定国大手一摆,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白文选,语气斩钉截铁,
“皇上还在宫中翘首以盼,为人臣子,岂有让君父久候之理?当务之急,是立刻入宫觐见皇上!”
白文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连声道:“是是是,二将军忠君体国,是末将疏忽了!末将陪您一同入宫!”
一行人不再耽搁,在无数百姓热切目光的注视下,浩浩荡荡地穿过雾气弥漫的街道,赶往永历帝在安龙城驻跸的所谓“皇宫”——
这安龙原先只是明代的一个千户所城,本叫安龙所,孙可望把永历君臣从南宁接来后,为了好听,才改叫安龙府,实际上地方很僻小,城围一里三百七十步,居民不过几百家。
永历皇帝居住在稍作改建的千户所公署虽称行宫,其简陋程度可想而知。
宫门外,太监张福禄和全为国两人,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宫门那不算高的石阶前来回踱步,不停地伸着脖子往雾气里张望。
远远看到李定国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走来,两人顿时像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迎下台阶。
“哎哟!我的王爷!您可算来了!皇上都问了好几遍了!”
张福禄尖着嗓子,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声音激动得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