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阳和陈大勇两人踩着青石板路,一路无话,径直来到了何府门前。
朱漆大门虚掩着,门檐下挂着的两盏褪了色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晃荡。
“啧,门都不关严实。”
陈大勇啐了一口,抬脚就“哐当”一声把门彻底踹开了,声音在空旷的前院激起回响。
门房忙不迭的跑了出来,见是石午阳他们,便恭敬的叫了“石爷!”。
石午阳也不搭话,只有陈大勇拍了下门房的肩膀,
“看好门!”
两人熟门熟路地穿过前院,径直进了前厅。
厅堂里收拾得倒是干净,红木桌椅擦得锃亮,博古架上摆着些瓶瓶罐罐,透着一股子文人气。
石午阳一屁股在主位旁边那张太师椅上坐下,椅子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陈大勇更不客气,把沾着血和泥的靴子往旁边的花梨木脚踏上一架,顺手将腰间的长刀解下来,“哐啷”一声重重拍在光可鉴人的八仙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跳了一下。
两人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着,谁也没说话。
厅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两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和这雅致的厅堂格格不入。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听到一阵急促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何文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件干净的湖蓝色绸衫,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但那张白净的脸上却写满了慌乱和愧疚,眼神躲躲闪闪,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一进门,目光扫过石午阳和陈大勇那身几乎被暗红色血渍浸透、特别是石午阳裤子上大片已经发黑的血污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更白了,嘴唇哆嗦了一下,愣是没敢问他们这是跟谁动了手。
“石……石叔,大勇叔,来……来了!”
何文瑞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
他慌忙走到桌边,手忙脚乱地去拿茶壶和杯子。
那手抖得厉害,倒茶时壶嘴碰着杯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茶水都洒出来不少。
石午阳没吭声,只是冷眼瞧着何文瑞这副怂样,心里那点猜测又坐实了几分。
他妹子阿朵在这儿,准是受了委屈!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往上冒,但他压着。
石午阳端起何文瑞倒的那杯茶,也不管杯沿上沾着对方慌乱中洒出的水渍,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何文瑞身上。
他放下杯子,语气听起来挺随意,甚至有点自嘲:“贤侄啊,你看我这身上,脏兮兮的,跟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似的,坐你这干净椅子上,不会给你弄脏了吧?”
他说话时,还故意用沾着血污的手指在光滑的椅扶手上轻轻蹭了一下,留下几道淡淡的红痕。
何文瑞没敢坐,一直垂手站在旁边,闻言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哪里会!哪里会!石叔您坐,尽管坐!”
他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两人身上的血污,脸上挤出一点夸张的惊讶,“咦?石叔,大勇叔,您二位这……这是怎么了?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一直架着二郎腿的陈大勇,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接道:“没啥大事儿,刚来你这何府的路上,手痒,顺手砍了几个不开眼的杂碎。血溅得有点多,见笑了。”
何文瑞听得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站稳,看向陈大勇那把拍在桌上的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石午阳这才抬手,像是制止陈大勇继续吓唬人,但目光依旧锐利地盯着何文瑞:“大勇,别瞎说,吓着贤侄了。”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低沉而直接,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贤侄,我听说,你前天就回安龙府了?”
何文瑞脸上的尴尬更浓了,他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嗯……是,石叔,前天下午到的家。”
“哦?前天就到了?”
石午阳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砸过去,
“那你也知道,我就在文督师府上落脚吧?”
“知……知道。”何文瑞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知道?!”
石午阳猛地提高了音量,那压着的火气终于有点绷不住了。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似乎想狠狠拍下去,但最终还是强忍着,只是那声音已经带上了一层冰碴子:“知道!知道你不来找我?!那好,我再问你,你见过我妹子阿朵了么?!”
何文瑞被这突然的喝问吓得浑身一哆嗦,脸涨得通红,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挤出几个字:“见……见过了,阿朵她……她……可……”
“可什么?!”
石午阳的眼神已经冷得像刀子。
何文瑞像是被逼到了绝路,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自责,忽然抬手,“啪”地一声脆响,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那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刺耳。
这一巴掌,非但没让石午阳消气,反而像浇了一瓢油在火堆上。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再也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拍在八仙桌上!
桌上的茶盏“哐啷”跳起老高,茶水四溅。
“何文瑞!你搞什么名堂?!抽自己嘴巴子顶个屁用!说!到底怎么回事?!把我妹子叫过来!现在!立刻!”
石午阳的吼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何文瑞捂着脸,站在原地没动,眼睛里噙着泪光,带着哭腔哀求道:“石叔……石叔你听我解释……这事……这事……”
“解释?老子现在不想听解释!”石午阳怒不可遏。
一旁的陈大勇早就按捺不住了,他“霍”地站起身,那把拍在桌上的长刀被他一把抄起。
他狠狠剜了何文瑞一眼,那眼神凶得能杀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司令,我去叫阿朵!”
说完,也不等石午阳回应,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前厅,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回廊深处。
厅堂里,只剩下石午阳粗重的喘息声和何文瑞压抑的抽泣声。
桌上那杯被打翻的茶水,正沿着桌角,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