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菲菲手中火折子被一道凌厉刀风劈中,火光骤然熄灭的刹那,她感到脖颈间袭来一股冰冷的杀气。
黑暗如浓稠的墨汁,瞬间泼满了整条狭长宫道。
最后一缕光线湮灭前,欧阳菲菲只来得及看见张一斌猛然侧身,将她护在身后的宽阔背影,以及陈文昌急促低喝的一声“小心”!冰冷的杀气,已然贴上了她颈后的皮肤,激得寒毛倒竖。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
没有预想中利刃割开喉管的剧痛,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噗”响,像是重锤砸进了厚实的泥土。紧接着,是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半声闷哼,以及人体软倒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
一股温热、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溅上了欧阳菲菲的后颈。
她僵在原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点灯!”张一斌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低沉,带着搏杀后的微微喘息,却异常稳定。
罗子建动作快得惊人,另一支火折子迅速亮起,昏黄摇曳的光晕重新驱散部分黑暗,也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一名穿着东厂番子服色的汉子,直接挺地倒在欧阳菲菲脚边,双目圆睁,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灰褐色的宫砖。他的胸口,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正在汩汩向外涌着热血。
张一斌收回了那只洞穿敌人胸膛的手,指关节上还沾着猩红。他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宫道更深处的黑暗。
“是东厂的暗哨,”陈文昌蹲下身,快速在尸体腰间摸索,掏出一块乌木腰牌,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狴犴图案,“专司潜伏刺杀,无声无息。”
欧阳菲菲这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抬手抹去后颈的湿热,指尖一片刺目的红。她看着张一斌的背影,那瞬间爆发的、近乎野蛮的力量,让她再一次清晰认识到,这个平日里沉稳可靠的伙伴,体内蕴藏着何等恐怖的战力。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法治社会,这里是紫禁城,是生死须臾分明的修罗场。
“我们暴露了?”罗子建持着火折子,警惕地望向四周,声音压得极低。
“不一定,”陈文昌站起身,将腰牌丢回尸体上,眉头紧锁,“暗哨通常是单独行动,临机决断。但他死前可能发出了某种讯号……此地不宜久留!”
张一斌点头,简短下令:“文昌,处理一下。子建,前出侦查。菲菲,跟紧我。”
没有多余的话,四人立刻行动起来。陈文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些许粉末倒在尸体伤口和血迹上,一阵轻微的“嗤嗤”声后,血腥味竟淡去了不少。罗子建则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没入前方黑暗,探查前路。
欧阳菲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随身的布袋里翻出备用的火折子和一小截蜡烛点燃,提供更稳定的光源。微弱的火苗跳动,映照着张一斌紧绷的侧脸和宫墙上斑驳的暗影。
“刚才……谢谢。”她轻声道。
张一斌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锐利收敛了些许:“没事就好。跟紧。”
处理完痕迹,四人再次潜行。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节拍上。穿过这条狭长宫道,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相对空旷的广场,地面以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广场尽头,一座巍峨宫殿的轮廓在稀薄月色下显现出沉雄的剪影。
“奉先殿……”陈文昌低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供奉大明历代皇帝神位之所,守卫森严,我们绕过去。”
就在他们准备沿着广场边缘的阴影移动时,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碰撞的铿锵之声,从广场两侧的廊庑后传来!
“被包抄了!”罗子建从前方急速退回,语速飞快,“至少三队人马,装备精良,不是普通番子,像是……锦衣卫!”
话音未落,火光骤然亮起!
数十支火把如同鬼魅般从两侧廊庑下涌出,瞬间将这片广场照得亮如白昼。刺目的火光下,是一张张冷峻的面孔,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眼神锐利如刀,正是天子亲军——锦衣卫!
他们行动迅捷,无声无息间便已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封死了所有退路。为首一名总旗,按刀而立,目光扫过被围在中央、显得形单影只的四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擅闯宫禁,格杀勿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张一斌踏前一步,将欧阳菲菲和陈文昌护在更后方,与罗子建并肩而立。他体内那股久违的、属于跆拳道黑带高手的战斗本能,在这一刻彻底苏醒。气息下沉,双拳微握,眼神平静地迎向那名锦衣卫总旗。
没有废话,没有警告。
那总旗冷哼一声,猛地一挥手。
唰!
前排十余名锦衣卫同时拔刀!雪亮的绣春刀在火把映照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刀尖前指,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缓缓向前逼近。
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
欧阳菲菲感到呼吸困难,陈文昌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罗子建则微微伏低身体,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斌哥?”罗子建低唤一声。
张一斌没有回头,目光死死锁定着步步紧逼的刀阵,声音低沉而清晰:“护好他们。我来开路。”
刀阵动了!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前排三名锦衣卫猛地踏步上前,三柄绣春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分取张一斌上、中、下三路!刀光如匹练,配合默契,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千钧一发!
张一斌动了!他的身体仿佛没有重量,迎着刀光不退反进!左腿为轴,右腿如同一条钢鞭,带着一股爆炸性的力量骤然甩出!
啪!砰!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紧接着是沉闷的撞击声!
最中间那名锦衣卫持刀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绣春刀脱手飞出!而他本人更是被紧随其后踹在胸口的一脚,直接踢得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两名同伴!
刀阵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缺口!
张一斌身形如风,直接切入这个缺口!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锦衣卫的反应极限,跆拳道凌厉的腿法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侧踢、横踢、后旋踢……每一次出腿都精准、狠辣,绝无花哨,只追求最高的效率!
砰!啪!咚!
闷响与痛哼声不绝于耳。不断有锦衣卫被他势大力沉的腿击扫中,或倒飞,或滚地,严密的刀阵竟被他一人硬生生搅乱!
绣春刀锋利,但这些锦衣卫显然没遇到过如此古怪、迅捷、以双腿为主要武器的打法。他们的刀往往才刚刚举起,对方的腿影已经到了面前!
那名总旗脸色终于变了,厉声喝道:“结阵!困死他!”
剩余的锦衣卫迅速变阵,不再急于进攻,而是试图利用人数优势,将张一斌围在核心,刀光绵密,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张一斌的压力陡增。他的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腿法的施展开始受到限制,几次险之又险地避过贴身的刀锋,衣角已被划破数道口子。
“不行!他们人太多了!”欧阳菲菲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低呼。
陈文昌眼神急闪,猛地看向广场边缘那些巨大的青铜仙鹤、乌龟等雕像,以及廊庑下悬挂的宫灯。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几个颜色各异的小纸包,塞给罗子建和欧阳菲菲。
“帮我!把这些粉末,用暗器手法打向那些火把和宫灯!快!”
罗子建立刻会意,接过纸包,手腕一抖,几点寒星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了几支火把和廊庑下的宫灯。欧阳菲菲也咬牙,学着样子,将手中粉末用力撒向最近的火光。
噗——嗤嗤——
被击中的火把和宫灯,骤然爆开大团大团彩色的烟雾!红的、绿的、黄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硫磺和矿物燃烧的气味,瞬间遮蔽了部分视线!
“妖法?!”
“小心毒烟!”
锦衣卫阵型一阵骚动,攻势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混乱的刹那!
“走!”
张一斌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声低吼,一记凶悍无比的后旋踢,将挡在身前两名被烟雾迷了眼的锦衣卫直接扫飞,硬生生在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罗子建一手拉住欧阳菲菲,一手扯住陈文昌,身形如电,紧随张一斌从缺口处冲出!
四人不敢有丝毫停留,将混乱的呼喊和呛人的彩色烟雾甩在身后,沿着陈文昌之前规划好的、通往北侧宫墙区域的路线,发足狂奔。
身后的喧嚣和火光渐渐远去,四人冲入一片连接着北宫墙的园林之中。这里假山叠嶂,树木丛生,提供了绝佳的遮蔽。
刚在一座巨大的太湖石后停下脚步,还未来得及喘匀气息,罗子建突然指着远处奉先殿方向的夜空,低声道:“看!”
只见奉先殿重檐屋顶之上,最高的正脊吻兽旁边,不知何时,竟插着一柄长剑!
月光清冷,洒在剑身之上,折射出一泓秋水般的光华。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剑的不同凡响。剑柄的样式古朴,隐约可见镶嵌的宝石微光,而剑锷处,似乎雕刻着流云般的纹饰。
“碧云剑!”陈文昌失声低呼,脸上满是激动与难以置信,“竟然被放在了那里!”
所有人的呼吸都是一窒。目标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奉先殿是宫中重地,殿顶更是难以攀爬,将剑放在那里,无异于宣告这是一个诱饵,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妈的,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罗子建骂了一句,眼神却死死盯着那抹寒光。
欧阳菲菲平复着狂跳的心脏,目光从殿顶的碧云剑收回,不经意间扫过脚下。借着穿过枝叶缝隙的月光,她忽然注意到,刚才狂奔时,张一斌滴落在地上的几滴鲜血,在沾染到宫墙根一块颜色略深的墙砖时,那血珠竟像是被吸收了一般,迅速渗了进去,而那块墙砖表面,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流光一闪而过。
她心中一动,蹲下身,伸手触摸那块墙砖。触手并非冰冷坚硬的石质,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类似玉质的奇特感觉。更让她惊异的是,砖石的纹理深处,似乎镶嵌着一些极细的、闪烁着微光的金属丝,构成了某种繁复而古老的图案。
“你们看这个……”欧阳菲菲抬起头,正准备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同伴。
突然——
“唔!”
身旁的张一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晃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直到此刻,松懈下来,他才显露出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正不断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大片衣袖。刚才激烈的战斗,他并非毫发无伤。
“斌哥!”
“一斌!”
罗子建和陈文昌急忙上前扶住他。
欧阳菲菲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张一斌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流血的伤口,又看了看那块诡异吸收鲜血的墙砖,以及远处殿顶那诱人却致命的碧云剑。
一个令人心悸的念头骤然划过脑海:吴老二将他们逼入这片区域,真的只是为了调动兵力围剿吗?这块能吸收鲜血、暗藏玄机的墙砖,和碧云剑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张一斌的血……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陷阱之上,还有陷阱?
夜色更深,风穿过园林,带着呜咽之声,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夺剑之路,似乎从他们踏入这片宫墙开始,就早已偏离了预想的轨道,滑向一个更加深邃莫测的迷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