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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山,在夕阳映照下,山峦果真如涂抹了一层绚烂的流霞。徐尘立于一处僻静山谷深处,面前是一个新垒的土丘,无碑无铭,唯有一株新移的矮松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他已亲手将苏婉安葬于此。此举无关恩怨情仇,仅是履行那“留其全尸”的冰冷承诺。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种仪式,斩断与此女最后的因果牵连,确保自身心境澄澈通达,不因些许琐碎诺言而留下任何可能的心境瑕疵。

凝视土丘片刻,他眼中无悲无喜,转身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遁光,径自往平阳城遁去。

城中心那座戒备森严的跨州传送殿内,徐尘支付了巨额灵石。阵法启动时,刺目的白光淹没了视野,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许久,脚下一实,周遭景象骤然清晰。

一步踏出传送阵,一股迥异于流云仙州的炽热、精纯且异常磅礴的天地灵气,扑面而来。这灵气中蕴含着一股灼烈感,吸入肺腑,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但同时也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置身于巨大的熔炉之畔。

徐尘眼神微凝,瞬间将自身外显的灵压收敛至元婴中期水准。

他所处的传送大殿,极其宏伟壮观。殿高数十丈,穹顶镶嵌着散发光和热的赤炎晶,将内部照得亮如白昼。支撑大殿的巨柱和四周墙壁,皆由某种暗红色的、触手温润的巨石砌成,上面雕刻着无数繁复而古老的火焰纹饰与神鸟图腾,充满了苍茫与力量感。殿内修士往来穿梭,遁光道道,气息普遍强横,金丹修士随处可见,元婴修士亦不在少数,甚至有几道隐晦的波动,让徐尘都心生警惕,那是同阶化神修士存在的迹象。

“好一座雄城!此地的修行水平,整体比流云仙州高出不止一筹。”徐尘心中迅速评估,愈发谨慎地将自身气息收敛得更加深沉,默默观察着这座陌生而强大的仙城。

徐尘并未急于寻找落脚之处,随着人流,步出传送大殿,融入朱雀城宽阔的主干道——“朱雀大道”。

大道以某种暗金色的石板铺就,光可鉴人,两侧店铺林立,楼宇参天,招牌幌子五光十色,售卖丹药、法宝、功法、灵材的店铺应有尽有,人声鼎沸,灵气氤氲,繁华程度远超流云仙州的任何一座城池。

他信步走入一家客流如织的茶楼,在临窗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本地特产的“赤焰灵茶”。

茶汤呈琥珀色,入口灼热,一股暖流直贯丹田,确有提振灵力、淬炼肉身之效。但对于筑基以上修士来说基本没有效果。

徐尘看似在闭目品茗,实则化神期的强大神识已悄然笼罩了整个茶楼,捕捉着每一缕交谈的声音。修士们的闲聊、吹嘘、交易时的讨价还价,乃至低声的密语,都化作信息碎片,汇入他的脑海。

不过半个时辰,他便从这些纷杂的信息中,拼凑出了关于此地的核心轮廓:

此城名为“朱雀城”,并非虚指,而是因其背靠的巍峨山脉——“朱雀山”而得名。朱雀山乃是南渊州北部巨无霸级别的顶级宗门“烈阳宗”的山门所在。烈阳宗势力极其庞大,掌控着整个“焚林郡”,其影响力辐射周边数郡,是真正意义上的霸主。

更令人心惊的是,烈阳宗内,有大乘期老祖坐镇!此等存在,已是此界顶尖的战力,一念可动山河,拥有莫测的威能,足以震慑一州之地,让各方势力敬畏。

此外,还有一个更为惊人、却几乎被当做传说流传的秘辛:烈阳宗内,可能供奉着一尊上古神兽——朱雀!此乃宗门至高无上的象征与终极底蕴,但寻常修士终其一生也难以得见,只存在于宗门典籍和老一辈的口耳相传之中。

获取这些关键信息后,徐尘心中波澜涌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放下茶盏,起身离开了茶楼。

和云洲地理志描述的差不多。

走在熙攘的街道上,他内心飞速权衡:

“大乘期老祖,上古神兽……此地的水,比流云仙州深了何止十倍。烈阳宗这等庞然大物,绝非金光寺之流可比。在此地行事,必须如履薄冰,更加低调谨慎。”

“不过,福祸相依。正因如此,慧海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想要将触角伸到烈阳宗牢牢掌控的朱雀城,难度必然极大。此地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相对安全的避风港,至少短期内是如此。”

“当务之急,是找一个绝对安全、不受打扰的僻静之所,思考下一步如何走。”

心中既定,徐尘不再犹豫。他径直走向城中一处专门为高阶修士服务的场所——“仙居阁”。这是一座气势不凡的殿宇,负责出租和售卖城中的灵脉洞府。

展示“元婴中期”的修为后,接待的执事态度恭敬。徐尘花费了一笔不小的灵石,租下了城西一处较为偏僻、但防护阵法极为完善的独立洞府。洞府位于一座小型灵脉的支脉上,灵气充沛,更带有高级的复合防护阵法,足以隔绝寻常修士的窥探。

办理完手续,拿到控制阵法的玉牌后,徐尘化作遁光,直奔城西新居。他需要尽快安顿下来,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

南渊州巡天司的飞舟舰队抵达朱雀城上空时,并未降落,而是如同悬顶之剑,投下威严而压抑的阴影。宣称是为追捕一名修炼邪异火属性功法、犯下数桩血案的元婴后期魔修,此獠极其狡猾,可能潜藏于焚林郡修士聚集之地。

然而,朱雀城高层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源于巡天司内部的剧变:那位威震云洲数万年的巡天司第一大乘修士,悄然坐化。权力骤然真空,内部派系倾轧,暗流汹涌。此次南渊州巡天司的行动,也是借此试探烈阳宗对此事的反应。

一队巡天司核心修士,在一位面容冷峻的化神中期屠长老带领下,化作遁光,径直落入城中心那座巍峨、象征着巡天司无上权威的焚林郡巡天司分舵。

启动传讯大阵,一道蕴含规则之力的金色律令直接显现在朱雀城各主要区域:“即日起,全城戒严,配合搜捕要犯。三日内提交宗门内部及附属势力所有火属性功法修士名录,以备核查。抗命或隐瞒者,严惩不贷。”

南渊城的巡天司并未介入城门值守等日常秩序维护——这些基础工作由巡天司体系内更低阶的城防修士负责。他们的目标明确而高效:他们手持特殊罗盘,直接锁定几个被标记为“高危”的区域,进行精准搜查。

一开始,他们抓捕一些无根无萍的低阶火属性散修,缴纳巨额“保证金”后放人。见烈阳宗选择隐忍约束弟子,气焰更盛,开始“请”一些颇有身家的元婴期散修甚至小宗门的长老“问话”。一时间,朱雀城内人心惶惶,怨气如暗火在地下奔涌。

这种情况持续到徐尘在朱雀城西租赁的洞府内潜修近半载。这一日清晨,天色微熹。焚林郡巡天司那气派的玄黑大门前,值守的修士如往常一样肃立。

然而,当第一缕阳光照亮那“巡天司”的鎏金牌匾时,值守修士骇然发现,牌匾之下,赫然垂挂着五具干瘪扭曲的尸骸!正是平日跟随屠长老最为跋扈、负责具体勒索行动的五名巡天司元婴长老!

尸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精元,皮肤紧贴骨骼,呈暗褐色,双目圆睁,残留着极致的恐惧与痛苦。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丹田处的元婴气息已彻底消散,分明是被某种歹毒手法抽魂炼魄!旁边粗大的门柱上,以尚未凝固的、暗红色的鲜血,龙飞凤舞地书写着四个狰狞大字:

替天行道!

消息如野火般瞬间燃遍全城!所有修士为之震骇!巡天司内部更是炸开了锅,屠长老气得浑身发抖,一掌拍碎了身旁以黑曜石雕成的石狮!自他执掌焚林郡事务以来,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当即下令全城封锁,许进不许出,展开地毯式搜查,定要揪出凶徒。

烈阳宗高层也被惊动,护宗大阵的光华隐隐流转,暗中传令弟子加强戒备,同时派出精干力量秘密调查此事,想知道是谁有如此胆量和手段。普通修士们则是在惊惧之余,内心暗暗称快,茶余饭后,交头接耳,猜测着是哪路隐世高人。

然而,尽管巡天司掘地三尺,几乎将朱雀城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凶手的半点踪迹都未能找到。对方修为高深莫测,行事干净利落,现场未留下任何灵力波动或线索,仿佛幽灵般来去无踪。

血色黎明的震惊还未平息,就在当天深夜,巡天司再遭重创!

先是设于总舵地下的秘密监牢。一名元婴后期的看守长老,被人发现悄无声息地毙命于监牢之内,周身无外伤,但元神已灭,死状安详却诡异。而牢房大门洞开,所有被关押的、以各种名义抓来的“嫌疑犯”早已逃之夭夭。

几乎与此同时,巡天司设在城西的一处重要物资中转库房遭遇洗劫。外围禁制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悄然侵蚀出一个缺口,内部值守弟子尽数昏迷,库房中存放的、准备运往州城的一批巨额灵石和珍贵材料,被搬运一空!

次日清晨,更大的羞辱降临。在朱雀城百里外的一处荒芜山谷中,有人发现了堆积如山的灵石,光芒闪烁,正是昨夜失窃之物。旁边立着一块粗糙的石碑,上面以指力刻下四个大字:

需者自取!

起初,闻讯而来的修士们远远观望,无人敢上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资源匮乏的低阶散修,在巨大的诱惑和“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下,开始铤而走险。有一人带头,便有十人、百人效仿。最终,引发了一场疯狂的哄抢。等到巡天司赶到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山谷和一片狼藉。

巡天司内部,气氛从最初的暴怒逐渐转变为一种压抑的恐慌与猜疑。屠长老面色铁青,他意识到,对手绝非寻常之辈,其手段之狠辣、修为之高、计划之周密,远超想象。继续高压搜查,很可能逼得对方再次出手,目标或许就是他自己;但若就此退缩,巡天司颜面何存?他陷入了进退维谷的艰难境地。命令虽仍在执行,但明显已有些雷声大、雨点小,底层修士更是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

烈阳宗高层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最初的隐忍和担忧,渐渐被一种静观其变、甚至乐见其成的心态取代。神秘人的连环打击,沉重打击了巡天司的嚣张气焰,客观上为烈阳宗出了一口恶气。宗门内部,激进派声音开始抬头,认为这是趁机向巡天司施压、争取更多自主权的良机;而保守派则依旧谨慎,担心局势失控,引火烧身。

宗主下令,加派暗探,全力秘密排查神秘人身份,既要防范其可能对烈阳宗不利,也存了或许能接触、甚至利用这份力量的心思。

徐尘在洞府中,通过神识默默感知着城中的风云变幻。

神秘人的行动果决、精准,且带有强烈的惩戒和煽动意味,绝非一时冲动。他自身作为新近入城、修为不明的化神修士,自然也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之一。但这反而促使他更加谨慎,深居简出,将自身气息收敛得完美无瑕。同时,他也从这混乱的局势中,嗅到了一种可能性:水越浑,越便于隐藏,或许,也能趁机摸清一些关于巡天司内部资源的线索。

神秘人的目的,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表面上看,是针对巡天司暴政的替天行道。但更深层的动机是什么?是积怨已久的私人复仇?是某个与巡天司敌对的庞大势力在借刀杀人?

朱雀城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巡天司的搜查力度明显减弱,戒严也有所放松。但一种无形的、更加紧张的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汹涌澎湃。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着下一只靴子落地。神秘人是否会再次出手?下一次,目标会是谁?……

朱雀城中心的巡天司分部的另一侧,此时并非戒备森严。

徐尘一袭青袍,气息收敛至元婴中期,随着人流步入宽敞明亮的主厅。厅内穹顶高悬,柔和的光线从镶嵌的明珠中洒下,照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不同的窗口沿弧形排列,标识清晰:“功法典籍”、“丹药灵材”、“法宝”……秩序井然,宛如一间面向高阶修士的顶级商会。

他径直走向最内侧一个相对清静、以暗金色装饰的窗口。窗口后坐着一位身着巡天司银袍的中年执事,修为在金丹后期,面容沉静,眼神透着一股干练。

见徐尘走近,执事放下手中一枚正在检视的玉简,微微颔首,语气礼貌而专业:“前辈,请问需要什么?”声音平和,不带丝毫倨傲,却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

徐尘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将那枚北海关巡天司颁发的令牌置于台面。“查询‘后灵丹’的价格与购买流程。”

执事双手接过令牌,将其置于柜台内侧一座小型验证法阵上。阵法光芒一闪,迅速反馈回信息。执事再抬头时,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语气也更热情了些:“好的,徐前辈请稍候,晚辈即刻为您查询总司最新的价目与库存。”

不过数息时间,执事便取出一枚淡紫色的玉简,双手递出:“徐前辈,这是您要查询的信息,请过目。”

徐尘接过玉简,神识沉入。玉简内的信息简洁而震撼:

后灵丹,售价一百八十万灵石。或可依《巡天司资源折算通则》,以等价之天材地宝、稀有灵矿、高阶妖兽材料进行折抵。

一百八十万灵石!这个数字,不算很贵但也不便宜,只是数量竟然只放出一颗,这几乎相当于一件顶级法宝的价格,而且是一次性消耗品。

徐尘面色平静地将玉简从额头移开,放回柜台,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寻常数字。他抬眼看向执事,问道:“库存仅一粒?”

执事似乎对这类问题习以为常,流畅应答:“回前辈,后灵丹乃总司丹堂统一炼制,流程严格,出炉时皆有留影玉记录。每一粒入库前均经鉴定司验看,丹纹清晰、药力饱满方可达标。前辈验货时若发现品质不符描述,可当场拒收,分文不取。至于库存,”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此丹确实紧俏,州城总库调拨至各分库的数量历来有限,先到先得。”

徐尘沉默片刻,似在权衡。他身家丰厚,得益于林家密藏、金光寺“扫荡”以及过往积累,只是这后灵丹听欧阳牧说起炼制并不复杂,且材料是常见的。

“我要了。”徐尘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执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如此爽快的大客户并不常见。“前辈豪气!请出示身份令牌并完成支付,晚辈即刻为您提货。”

徐尘挥手间,数个鼓鼓囊囊的灵石袋出现在柜台之上,里面是码放整齐、灵光氤氲的上品灵石,此外还有几件、但对他当前修为已用处不大的珍稀材料。

执事不敢怠慢,请来一位元婴期的鉴定师,共同清点灵石,并对材料进行快速估值。过程专业高效,约莫一炷香后,鉴定师点头确认:“无误。”

支付确认,执事取出一枚特制的传讯玉符,低声禀报了几句。片刻后,大厅内侧一道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一名身着黑袍、气息晦涩的元婴后期修士手持一个贴满符箓的寒玉盒走出,将其放在柜台上,对徐尘微一颔首,便转身退回,石门再次闭合。

“前辈,请验货。”执事示意。

徐尘打开玉盒,一股沁人心脾、直透神魂的丹香弥漫开来。盒内锦缎上,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色泽深紫的灵丹,丹身之上,三道清晰的金色丹纹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蕴含着磅礴而精纯的能量。正是品质上乘的后灵丹无疑。

他合上盒盖,重新贴上巡天司的特制封灵符,将玉盒收起。

徐尘对执事略一颔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走出巡天司分部的大门,外界阳光正好,街市依旧喧嚣。融入人流,很快消失在人海之中。

巡天司的体系下,只要身份合规、财力足够,许多关键资源确实可以“明码标价”地获取。这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争斗,但也将竞争直接导向了财力的比拼。

不过往后千年内至少不用烦心雷劫了。

徐尘白日里从巡天司购得那枚价格不菲的后灵丹,正于静室中盘膝调息,仔细感受着新得丹药隐隐传来的磅礴药力,心中盘算着后续的修炼计划。

突然,他闭合的双目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布置在洞府外围最隐蔽处的几处“预警灵纹”,被一股极其轻微、却绝非自然产生的灵力波动触动了。来者修为不高,大约在元婴中期水准,但其行动方式却透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躲避什么。

徐尘的神识无声无息地蔓延开去,瞬间锁定了洞府入口禁制外那个徘徊的身影。那是一名面容普通、身着灰袍的修士,气息收敛得极好,乍看之下与城中无数元婴散修无异。然而,在徐尘化神期的敏锐感知下,对方脸上那层高明的易容术法之下,隐隐透出的神魂波动,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虑与紧张。

徐尘心念微动,身形如青烟般消散在原地,下一刻,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洞府入口内侧,隔着流光闪烁的禁制光幕,平静地注视着外界的不速之客。

那灰袍修士显然没料到徐尘会如此快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随即强自镇定,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深深一揖:“晚辈冒昧打扰前辈清修,万望海涵。”

说着,他双手捧出一枚巴掌大小、以某种带着清冽香气的阴沉灵木制成的拜帖,帖身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却精纯异常的阴火气息。他压低声音,语速略快:“晚辈奉家师润阳真君之命,特来拜见徐前辈。家师言,有关于‘后灵丹’的紧要事宜相商,此事关系重大,且……对前辈有莫大好处,价格远低于坊市。”

“后灵丹”三字入耳,徐尘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寒芒。他面色不改,心中却瞬间电转:

消息如此灵通? 自己今日方才从巡天司购丹归来,行事低调,此人及其背后的“润阳真君”竟能立刻找上门来,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很可能早已落在某些有心人的眼中。这朱雀城,果然龙蛇混杂。

润阳真君?他快速回忆,印象中朱雀城乃至焚林郡的化神修士里,并无此号人物。要么是隐世修行者,要么……这根本就是个化名。

低价后灵丹?巡天司垄断此丹,售价高昂且管控极严。如今竟有人能以“远低坊市”的价格提供?此事背后,要么牵扯到巡天司内部骇人听闻的黑幕与腐败,要么,就是一个针对他这位新晋化神、身家丰厚的修士精心布置的致命陷阱。

风险巨大,但其中蕴含的信息价值,或许也非同小可。徐尘艺高人胆大,略一沉吟,便隔着光幕冷声开口,言简意赅:“时间,地点。”

灰袍修士如释重负,连忙道:“今夜子时,城西醉仙楼,七楼天字号雅间。家师已备下香茗,恭候前辈大驾。”说完,再次躬身一礼,转身化作一道黯淡的遁光,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仿佛生怕多留一刻。

徐尘站在原地,目光深邃地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阴沉木拜帖。今夜之约,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子时将至,朱雀城大部分区域已陷入沉寂,唯有城西的醉仙楼依旧灯火通明。此楼并非寻常酒楼,而是专为高阶修士服务的清雅之所,设有极强的隔音与防护禁制。

徐尘悄然抵达,并未惊动任何人,直接出现在七楼天字号雅间门外。他神识微微扫过,确认雅间外的禁制虽不凡,但并无埋伏迹象,这才推门而入。

雅间内布置典雅,檀香袅袅。主位之上,坐着一位身着赤红道袍、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隐有精光流转的中年道人,气息渊深,正是化神中期修为,想必便是那“润阳真君”。而在他身侧,垂手而立一位笼罩在宽大黑袍中、面容模糊不清的修士,气息晦涩,正是白日递帖的那人,此刻虽未易容,但真实面貌依旧难以看清。

“徐道友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润阳真君起身,脸上露出和煦笑容,拱手为礼,态度热情却不显谄媚。

“道友客气。”徐尘还礼,神色平淡,目光扫过那黑袍人,最后落回润阳真君身上,“道友信中提及后灵丹之事,徐某颇感兴趣,不知详情如何?”

润阳真君呵呵一笑,示意徐尘落座,亲手为其斟上一杯灵气盎然的香茗,却不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黑袍人:“将东西请出,让徐道友一观。”

黑袍人默不作声,上前一步,挥手间,一只与徐尘白日所见几乎一模一样的巡天司制式寒玉盒出现在桌上。盒盖开启,顿时丹香满室,一枚拇指大小、紫气氤氲、丹身缠绕着三道清晰金纹的丹药静静躺在其中——正是后灵丹!

徐尘心中警惕更甚,表面却不动声色。他并未用手触碰,而是凝聚起化神期的精纯神识,仔细扫过丹药的每一寸。药力磅礴精纯,丹纹自然天成,蕴含的道韵也与正品无异……甚至在某些细微处,比他那枚刚从巡天司购得的丹药,似乎还要圆融一分?

内心疑云骤起:

若为假丹,能造假到如此以假乱真、连化神神识都难辨真伪的程度,其成本与技艺,恐怕已远超炼制真丹本身,意义何在?

若为真丹,来源何处?巡天司内部监守自盗?但如此重宝,冒杀身之风险,仅以三十万灵石出售给一个陌生化神,逻辑上完全说不通。除非……这本身就不是一场交易,而是诱饵。

徐尘如今刚渡过雷劫,后灵丹的药效,需五百年方能验证。眼前此丹是真是假,根本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心念电转间,徐尘已有了决断。他缓缓收回神识,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惊喜或贪婪,反而浮现出一种混合着些许遗憾和洞悉世情的淡然笑容。

他轻轻将玉盒推回黑袍人面前,动作从容不迫,目光迎向润阳真君,语气平和地说道:“润阳道友,多谢二位美意。此丹……品相确实无可挑剔,药力之纯,丹纹之妙,实属罕见。”

先予以肯定,让对方放松警惕。随即,他话锋微妙一转,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不过,说来惭愧。徐某今日机缘巧合,刚从巡天司天枢殿购得一粒。道友当知,此丹五百年方需一服。徐某并非世家大族出身,家底有限,为了一时备货,再耗此巨资,于当下修行实无裨益,反而可能耽搁了其他资源的积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最后,他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语气变得格外诚恳,甚至带着一丝示弱的意味:“更重要的是,徐某初来朱雀城不久,深知‘安稳’二字,比多少灵石都来得珍贵。道友提供的这份机缘,固然诱人,但福缘浅薄如徐某,恐无福消受,亦不敢轻易沾染。徐某此生所求,无非是个安稳修行,不愿卷入任何是非纷争。今日之事,徐某出门即忘,绝不会对外人提及半字,二位道友尽可放心。”

这番话,堪称滴水不漏:

雅间内有一瞬的寂静。润阳真君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但更多的是对徐尘这番应对的审视。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冷静和“滑不溜手”。

那黑袍人笼罩在阴影中的面容看不清表情,但徐尘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似乎也在重新评估这个“目标”。

片刻后,润阳真君打了个哈哈,笑容重新变得自然:“哈哈,道友谨慎,可以理解。修行之人,确以稳为重。也罢,此事就此作罢。日后道友若再有需求,或改变主意,可通过此符联系贫道。”他推过一枚简单的传讯玉符。

徐尘接过玉符,看也不看便收入袖中,起身拱手:“多谢真君体谅。夜色已深,徐某不便久留,告辞。”

“道友慢走。”

徐尘从容转身,推开雅间门,不疾不徐地离去。直到走出醉仙楼,融入夜色,他的神识始终高度戒备,感应着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他并未直接回洞府,而是在城中绕行数圈,接连变换数次容貌气息,最终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回到洞府,并立刻开启了所有防护阵法。

洞府静室内,徐尘盘膝而坐,面色沉静。今夜之事,虽未起冲突,但其中凶险,不亚于一场恶战。

短期来看,他的应对大概率能让他安全脱身。对方意图不明,但显然不愿在城内轻易对一位化神修士动手,尤其在他表现出“怕事”、“求稳”的姿态并主动承诺保密后,灭口的必要性大大降低。

长期而言, 他很可能已被标记。标签或许是“谨慎、有财力但不愿惹事、难以利诱”,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类似接触,但一定会被纳入某种观察名单。

巡天司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后灵丹的流通渠道存在巨大的、黑暗的漏洞。这个信息本身,价值连城。这为他未来在迫不得已时,或许能利用这个漏洞,或者在与这个神秘组织可能再次打交道时,埋下了至关重要的伏笔。

“后灵丹……巡天司……”徐尘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

陆崖的洞府深处,一枚用以计时的“流沙玉”内,最后几粒金砂正无可挽回地滑落。他盘坐在冰冷的玄玉床上,周身灵力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明灭不定。元婴后期大圆满的瓶颈将他死死禁锢在此境界已达百年之久。

而他的寿元,仅剩不足一甲子。

“后灵丹……”他干裂的嘴唇喃喃吐出这三个字,眼中混合着渴望与绝望。那是他唯一的希望,能助他平稳跨越化神天堑的登天梯。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催动遁光来到朱雀城巡天司分舵。金丹执事抬了抬眼皮,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回道:“前辈来晚了,最后一粒已于五日前售出。下一批何时到货,尚无定期。”

“尚无定期……”陆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宣判了他道途的终结。他不知其中缘由只觉命运弄人。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洞府,心若死灰。

就在他准备闭关,做最后殊死一搏时,洞府禁制被人触动了。来者是一名元婴中期的灰衣修士,面容普通,气息收敛得极好。

“陆崖道友?”来人声音低沉,“在下奉润阳真君之命而来。听闻道友急需后灵丹,真君或有渠道可解道友燃眉之急,价格……远低于巡天司官价。”

绝境之中,任何一丝光亮都显得无比诱人。陆崖明知此事诡异,风险巨大,但相比于坐以待毙,他宁愿赌上一切。

顺利从润阳真君手中换来了那枚用精致玉盒盛装的、丹纹流转的后灵丹。

手握丹药,陆崖本该立即闭关。然而,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确认丹药真伪后,从心底滋生出来。

手握这枚价格远低于市价的黑市后灵丹,陆崖本该立即闭关。然而,一个极其简单、粗暴且充满诱惑的念头,在他确认丹药与巡天司正品几乎无二后,在心底燃起:

“巡天司……有‘丹药回收’的规矩!但凡品相完好、药力无损的正品丹药,均可按官方售价的七成左右回收。”

他选择了距离朱雀城数万里之外的“流风城”。他直接走向回收窗口,将玉盒递上,语气尽可能平静:“道友,此丹乃我日前在它处购得,现因故需兑换灵石,请按规矩回收。”

接待的丹师接过丹药,进行常规鉴定。鉴定法阵显示丹药“品相上佳,药力充盈,符合正品标准”。最终,丹师按七成价格完成了回收。

当装满灵石的储物袋交到手中时,陆崖的心脏狂跳不止。一次简单的转手,净赚近百万灵石!贪婪的火焰,将他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巨大的风险背后,是难以想象的利润!这已非简单的求生,而是投机。

陆崖彻底陷入了疯狂。他将这次获利的所有灵石,加上原本的家底,通过润阳真君的渠道全部购买了后灵丹!

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利用南渊州境内四通八达的传送阵,他开始了疯狂的奔波。流风城、赤焰郡、碧海城……在南渊州下属的二十几个州郡主城间织就了一张庞大的倒卖网络。

财富如同滚雪球般急剧膨胀。灵石、珍稀材料、甚至一些威力强大的法宝,都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囊中。他沉醉于这种空手套白狼的快感中,早已将最初的求生欲望抛诸脑后,心中只剩下对更多财富的渴求。

然而,如此频繁、且单笔金额巨大的回收业务,终于还是被南渊城的巡天司察觉了。

“查!”一道冰冷的命令从南渊城发出。各分舵近期所有高额丹药回收记录被紧急调阅、比对。很快,一个使用不同身份、但行为模式高度一致的目标被锁定。

当陆崖再次出现在“落霞城”,故技重施时,等待他的是一位目光如电的化神期执法长老和数名元婴精锐。

“拿下!”没有任何废话,一道金光闪闪的锁链瞬间缠住了陆崖,封印了他全身法力。他手中那枚正准备“出售”的后灵丹,成了最确凿的罪证。

巡天司的刑讯室内,陆崖的心理防线在专门针对神魂的拷问术面前,迅速崩溃。为了减轻惩罚,或者说是在极度的恐惧下,他将一切都招供了——如何联系上润阳真君的手下,交易的地点,对方的容貌特征,以及他所知的有限几次交易细节。

南渊州巡天司总部震怒。一位执法堂的副堂主,化神后期的大修士亲自带队,直扑朱雀城。飞舟抵达的瞬间,强大的威压笼罩全城,四门被直接封锁,许进不许出。

执法队第一时间控制了朱雀城分舵丹堂的所有相关人员,那位与润阳真君勾结的内应长老,在铁证面前面如死灰,束手就擒。账册、通讯记录、赃款流向……一条清晰的腐败链条被迅速挖出。

而润阳真君,此人嗅觉极其敏锐,似乎在执法队抵达前的一刹那,通过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渠道收到了警报。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在朱雀城的所有基业和手下,在执法队合围之前,化作一缕青烟遁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网络已彻底暴露并瓦解,核心手下尽数落网。他从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权势人物,瞬间沦为了巡天司通缉榜上赏格极高的头号要犯,从此只能亡命天涯。

城西洞府内,徐尘缓缓放下手中一枚来自“星枢阁”的情报玉简。其中详细记载了近期巡天司内部大地震的始末,虽未提及陆崖之名,但“有元婴修士利用回收漏洞,倒卖后灵丹,牵扯出内部腐败网络”的核心信息清晰无误。

徐尘的目光沉静如水。他立刻将此事与数月前醉仙楼那场未完成的交易联系起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润阳真君的黑市丹药来源,恐怕正是通过内应盗取或仿制的后灵丹。而陆崖的疯狂行为,则意外地成为了点燃这根导火索的火星。

“侥幸之心,贪欲之害……”徐尘心中默然。他庆幸自己当时的极度谨慎,没有因一时之利而卷入这滔天漩涡。

只可惜了,以后上哪去找这么便宜的丹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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