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殿如同一个拖着残躯的伤兵,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万星坟场那由无数星辰残骸构成的巨大“门户”。甫一进入,光线便骤然暗淡下来,仿佛从一个相对开阔的广场,踏入了一条幽深无尽、岔路无数的巨型迷宫隧道。
四周不再是虚无的黑暗,而是被各种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星辰碎片所填满。有的像断裂的山脉,横亘在前方;有的如同巨兽的獠牙,从上下左右突兀地刺出;更有一些完全破碎的,形成了绵延不绝的、由尖锐岩石和金属构成的“碎石流”,在某种残余引力的作用下缓缓盘旋、移动。
叶辰不得不将星辰殿的速度降到最低,小心翼翼地在这片死亡的迷宫中穿行。心念星图在这里几乎完全失效,上面标注的许多通道要么已经因为星辰碎片的移动而被堵塞,要么干脆就是错误的。他们只能依靠星衍图那指向寂灭核心的、相对模糊的方位感应,以及叶辰的混沌洞虚眼来艰难地辨别方向,寻找可能通行的路径。
“左前方那条缝隙似乎能通过,但需要小心上方的悬石。”叶辰声音沙哑,双眼因为持续催动洞虚眼而布满了血丝,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在这里,一次错误的转向,可能就会撞上隐藏的空间裂缝或者引动一片不稳定的残骸崩塌。
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除了导航的压力,更让人心悸的是那无孔不入的“归墟意志低语”。
在外面时,这低语还只是偶尔响起,如同远处的蚊蝇。但进入万星坟场后,它变得清晰了,频繁了,仿佛有无数个声音直接在他们耳边、甚至是在脑海深处窃窃私语。
那声音变幻莫测,时而如同挚爱之人的温柔呼唤,带着令人沉溺的眷恋;时而变成刻骨仇敌的恶毒诅咒,充满了怨毒与恨意;时而又化作大道纶音,阐述着看似玄奥无比、直指本源的真理,许诺着一步登天的力量……
它们并不强行攻击你的神识,而是如同最狡猾的毒蛇,精准地挑动着你内心最深处的情绪——恐惧、欲望、遗憾、执着、贪婪。
“叶辰……叶辰……回头吧……前面是死路……只要你回头,就能得到永恒的生命……”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叶辰耳边响起,仿佛带着无限的惋惜和关爱。
叶辰眉头紧锁,混沌星婴微微震动,散发出一圈混沌之光,将那声音带来的瞬间恍惚驱散。“守住心神!这低语能放大心魔!”他低喝一声,提醒着同伴。
然而,警告并不能完全免疫。
一直抱剑静坐、试图以剑意隔绝外邪的林玥,娇躯突然微微一颤。在她眼前,周围的景象骤然变幻!
不再是死寂的星辰迷宫,而是她记忆深处那片燃烧的山门!熟悉的师长在同门惨叫声中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青石地板。她最敬重的师父,浑身是血,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本染血的剑谱塞入她怀中,眼神充满了不甘与嘱托……而她自己,则手持断剑,剑心之上布满了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那股绝望、无力、以及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这是幻象!”林玥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一丝。她清冷的眸子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我心唯剑,剑心通明,破妄斩虚!给我散!”
“锵!”
她怀中长剑并未出鞘,却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一股纯粹到极致、斩断一切虚妄的剑意从她体内勃发而出,如同无形利刃,狠狠斩向前方的幻象!
“咔嚓!”
仿佛镜子破碎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燃烧的山门、倒下的师长、断裂的心剑……所有景象如同泡影般寸寸碎裂,消散无踪。她依旧坐在星辰殿内,脸色有些苍白,额角见汗,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清澈、更加坚定,仿佛经历了一次淬火,剑心愈发通透无瑕。
几乎在林玥挣脱幻象的同时,另一边的苏清瑶也陷入了麻烦。
她看到的,是自己年少时,跪在一张病榻前,握着一位气息奄奄的老妇人干枯的手。那是将她抚养长大、传授她丹道的祖母。祖母眼中带着不舍与遗憾,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而她,穷尽所学,炼制了无数丹药,却终究无力回天……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的巨大自责和悲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清瑶……奶奶不怪你……是奶奶命该如此……”病榻上的祖母虚弱地笑着,眼神充满了慈爱,却更让苏清瑶心如刀绞。
“不……不对!”苏清瑶猛地摇头,她紧紧握住怀中的冰魄玄晶,一股极致的寒意瞬间流遍全身,让她混乱燥热的思绪为之一清,“祖母是寿元耗尽,安详离世!她从未怪过我!这是我的执念,是我的心魔!”
作为炼丹师,她见识过太多生死,也深知执念对道心的危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冰魄玄晶的清明之意守护识海,同时默念静心法诀,如同剥离丹毒般,一点点将那深入骨髓的自责和悲痛从心神中驱逐出去。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眼中虽还有一丝未能尽孝的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和坚定。生死无常,道心永恒。这次幻象,反而让她对生命和道途有了更深的理解。
“呜!”
就在这时,趴在苏清瑶脚边的小夜,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鸣,浑身毛发根根倒竖,原本温顺的眼眸瞬间变得赤红,充满了暴戾和混乱!她的暗影星狐血脉,似乎对这里浓郁的负面情绪和混乱法则格外敏感,此刻在低语的持续侵蚀下,竟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小夜!”苏清瑶顾不上自己刚刚平复的心绪,连忙将小夜抱入怀中,同时催动冰魄玄晶的力量笼罩住她,另一只手则握紧了定魂星砂。
温和的星辉与清冷的寒意双重作用下,小夜剧烈的挣扎渐渐平息,赤红的眼眸恢复了一丝清明,但依旧充满了恐惧,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苏清瑶怀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叶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沉重。他自己承受的压力更大。那低语似乎格外“关照”他,各种幻象接踵而至。
他看到了前世蓝星上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的父母,看到了修行路上因他而陨落的道友,看到了红颜知己失望离去的背影……甚至,他看到了一幅未来的碎片——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集齐了星衍图,站在了大道之巅,但身边却空无一人,林玥、苏清瑶、小夜……所有他在乎的人,都因为各种原因离他而去,宇宙虽大,却只剩他孤身一人,承受着永恒的孤寂。
那一幕幕遗憾、愧疚、以及那未来可能出现的极致孤独,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神,试图让他信念崩塌,自我怀疑。
“守护……追寻……”叶辰紧守识海中那一点不灭的灵光,混沌星婴盘坐中央,散发出万法不侵的混沌气息,额头的星神烙印更是如同定海神针,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波动,“过去不可追,未来不可定,唯有当下,唯有本心!”
他一遍遍默念着自己的道,坚守着逆天改命、守护挚友、追寻大道终极的初心。那些幻象虽然逼真,虽然能勾起他强烈的情绪波动,但无法真正撼动他历经两世磨砺、早已坚如磐石的道心!
每一次以莫大意志力挣脱幻象,他都感觉自己的神识仿佛被洗涤了一遍,虽然疲惫,却更加凝练,对自身之“道”的理解,也愈发清晰和坚定。
星辰殿就在这样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孤舟,在死亡迷宫中艰难地、一点点地向着坟场深处前行。每个人都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时而有人身躯微颤,时而有人闷哼出声,但最终,他们都凭借自身的特质和相互的扶持,一次次地从那惑人心神的幻象中挣脱出来。
这是一场无声的、却凶险无比的精神洗礼。他们的道心,在这归墟意志的反复拷问与磨砺下,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愈发坚韧、通透、不可动摇。
不知在迷宫中穿行了多久,就在叶辰都感到心神俱疲,快要到达极限时,前方狭窄的通道似乎到了尽头,视野骤然开阔了一些。
而与此同时,他识海中一直指向寂灭核心方向的星衍图,那微弱的共鸣,突然变得清晰、强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