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五年九月(194年9月)。
金城的风,依旧裹挟着沙砾,吹在人脸上。
法正与段煨并肩立于城头,目送着徐荣与马超率领的大军主力缓缓向东开拔,烟尘滚滚,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西凉,留下了五万兵马,由他们二人全权节制。
“我等要回洛阳复命大将军,接受封赏。”
“法军师,段刺史,西凉的担子,就交给二位了。”
这是徐荣临行前留下的话,语气沉重。
段煨的目光从远方收回,投向城外的原野。
村庄十室九空,残垣断壁在风中呜咽。
偶尔能看到的百姓,也都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与他曾在冀州、司隶看到的景象,恍若两个世界。
这片土地,被战争和暴政蹂躏得太久了。
法正感受着这股苍凉。
“破而后立,大将军要的,不是一个满目疮痍的西凉,而是一个崭新的西凉。”
“我们,就是大将军用来立的刀与手。”
……
数日后,金城原韩遂的议事大厅已经被改成刺史府,如今已换上了大汉的旗帜。
凉州十三郡残存的官吏、豪强,以及那些第一时间投诚的羌人部落首领,尽数被召集于此。
段煨从洛阳而来,不仅带来了物资,还带来了刘景从常山学院准备的治理人才。
西凉该彻底的进行变革了。
大厅内气氛压抑,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主位之上,段煨身着刺史官袍,面容肃穆。
而他身旁的法正,虽然只是别驾,但那双眸子扫过全场,竟无人敢与之对视。
法正缓缓起身,手中拿着一卷竹简。
“奉大将军令!”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凉州久乱,民生凋敝,皆因国贼韩遂之流,倒行逆施,不忠不仁!”
“今天下已定,王师至此,非为杀戮,乃为重建乾坤,再造太平!”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然,新法推行,必先清除沉疴!”
“堂下金城主簿李攸,武威郡丞王潭,张掖豪强赵氏家主赵康……”
法正一连念出了七八个名字。
被点到名的人,身体瞬间僵硬,脸色煞白如纸。
“尔等在韩遂治下,鱼肉乡里,侵占民田,战乱之中,更是囤积居奇,致使饿殍遍野!”
“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你们以为,韩遂倒了,换个主子,你们的罪行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法正猛地将竹简摔在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天真!”
他厉声喝道:“大将军的天下,容不得你们这种蛀虫!”
“来人!”
“拖出去,斩了!”
“悬首城门,以儆效尤!”
甲士如狼似虎地冲入大厅,在那些人撕心裂肺的求饶和咒骂声中,将他们死死拖拽出去。
大厅内的其他人,吓得浑身发抖,不少人裤裆都湿了,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很快,惨叫声从外面传来,随即戛然而止。
血腥味顺着风,飘了进来。
法正冷冷地看着这群噤若寒蝉的官吏豪强,淡淡说道。
“还有谁觉得,大将军的命令,可以阳奉阴违?”
无人敢应。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威已立。
法正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他转向那些同样面色发白的羌人首领。
“诸位首领,率先归附,乃是明智之举。”
“大将军有令,既往不咎。尔等原有之部落、牧场,一概不变。”
他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亲兵捧上数个托盘,上面是精美的丝绸、茶叶和官印。
“此为朝廷对诸位的正式册封,望诸位好自为之,约束部众,共同维护凉州安宁。”
羌人首领们如蒙大赦,连忙跪地谢恩。
法正继续说道:“此外,大将军已下令,在金城、武威、张掖三地,开设互市。”
“允许各部落,用牛、羊、马匹,换取我大汉的食盐、茶叶、陶器、布匹和粮食。”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此言一出,羌人首领们眼中顿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这正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粮食、茶叶、食盐对于牧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有了这些自己统治下的部落将稳定不已。
比起韩遂时期的巧取豪夺,这位刘大将军的手段,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打一拉,法正用雷霆手段和怀柔之策,在短短一个上午,就将凉州这些地头蛇的傲气彻底打掉,又给了他们一丝甜头,让他们看到了顺从的好处。
当法正坐下时,段煨站了起来。
如果说法正是冰冷的刀,那段煨,便是温暖的手。
“诸位。”
段煨的声音沉稳而浑厚。
“法别驾所言,是为‘法’。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为‘政’。”
“大将军已从常山调拨神种粟、神种麦共计二十万石,新式曲辕犁两万架,不日将分发至各县乡。”
“所有田地,按户籍人丁,重新分配!”
“所有种子、农具,全部免费!”
“并且,免除凉州全境两年赋税!”
一连串的政令,让那些官吏们都听傻了。
免费?
还免税两年?
这……这是在做善事吗?
……
金城郊外,荒芜的田野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百姓们衣衫褴褛,麻木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不信,看着前方堆积如山的麻袋和崭新的农具。
当一名官吏高声宣布,这些都是免费分发给他们的时候,人群中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死寂。
他们被骗怕了,被抢怕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颤巍巍地走到一架曲辕犁前,伸出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光滑的木柄,又闪电般缩了回来,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官爷……这……这犁,这粮食,真不要钱?”
段煨脱下了官袍,穿着一身短褐,走到老农身边,亲自将一把种子塞进他手里。
“不要钱。”
他温和地说道:“是大将军送给乡亲们的。”
老农看着手心饱满的粟米,又看了看段煨真诚的脸,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那袋分到的种子紧紧抱在怀里,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他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大将军仁义啊!”
这一跪,这一哭,仿佛一个信号。
所有领到种子和农具的百姓,全都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对着段煨的方向,对着洛阳的方向,重重地磕头。
“多谢刺史大人!”
“多谢大将军!”
哭声和感谢声汇成一片,响彻云霄。
段煨没有让他们起来,而是亲自牵过一头耕牛,套上曲辕犁,对那老农说。
“老丈,看好了。”
他在田里,亲自扶犁,轻松地豁开了一道深深的笔直的犁沟。
“这曲辕犁,省力。以前要两头牛,现在一头就够。”
“这神种,耐旱,高产!一亩地,能打出过去三亩地的粮食!”
“大将军说了,要让咱们凉州百姓,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人群彻底沸腾了!
希望!
这是他们从未敢奢望过的东西!
崭新的歌谣,开始在凉州的村庄和牧场间传唱。
民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安定了下来。
那些原本还对汉官抱有敌意的羌人部落,看到汉人官府竟是真心实意地在帮助百姓,他们的态度也开始转变。
一些部落首领,甚至主动将自己部落里最强壮的年轻人,送到金城,请求加入新组建的凉州军,为大将军效力。
刺史府内。
法正与段煨站在一幅巨大的凉州地图前。
段煨的手,重重地按在地图上一片广袤的空白区域。
“法别驾,第一批两万架曲辕犁已经全部分发完毕,二十万石神种也已入土。”
法正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赞许。
“民心已定,这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段煨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眼中是炽热的光。
“常山送来的第二批物资,已经在路上了。”
“其中,有大将军特意嘱咐的,高产苜蓿草种。”
他抬头,看向法正。
“大将军要在这里,建一个比常山郡还要大数倍的畜牧场。”
“我们的任务,就是先把这片荒地,变成一片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