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不能当饭吃!”
一声怒吼,不似人声,倒像是饥饿的凶兽在咆哮。
这声音带着一种蛮横的穿透力,瞬间贯穿了数万幸存者因饥饿而产生的嘈杂耳语,狠狠砸在每个人脆弱的神经上。
议会临时驻地外,那片刚刚平整出来的黄土广场,空气为之一凝。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声音的源头牢牢吸附过去。
一个身形魁梧得如同山峦铁塔的壮汉。
雷猛。
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体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并非丑陋,反而像是最精湛的工匠在其上雕刻出的功勋图腾。每一道凸起的疤痕,都在无声诉说着末日战争中,他曾斩杀过何等恐怖的敌人,经历过何等惨烈的血战。
他的身后,数百名气息同样悍勇的战士默然肃立,他们是雷猛的旧部,眼神里没有议会成员们所宣扬的希望,只有对强者的绝对信服和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
“道主给了我们新生,这份恩情,我雷猛没齿难忘!”
雷猛的声音充满了惊人的煽动性,他粗壮的手臂猛然抬起,食指直挺挺地指向那座用废墟木料临时搭建起来的议会大门。
“但你们问问里面那些坐着空谈的家伙,他们能变出粮食吗?”
“不能!”
他自问自答,声浪滚滚。
“他们挂在嘴边的‘人人平等’,他们吹嘘的‘凡人自主’,能让我们饿得哇哇叫的孩子填饱肚子吗?”
“不能!”
他的话,简单,粗暴,却精准地戳进了每一个幸存者心中最柔软、也最恐慌的那个角落。饥饿感,是比任何神威都更真实、更无法抗拒的折磨。
人群开始骚动,许多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眼中那因道主降临而燃起的希望之火,此刻在现实的寒风中,开始剧烈摇晃,甚至有了熄灭的迹象。
议会内部,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十几名刚刚被推举出来的议会成员,大多是些德高望重的老者或心思缜密的智囊,他们面对这种纯粹的暴力煽动,一时间竟束手无策。
长桌主位之上,由杜功海英灵所化的【裁决之灵】虚影,那团青灰色的光芒正在不安地闪烁。它并非一个拥有独立思想的生命,而是“人人平等”这条人间道根基法则的具现化。它能清晰地感知到,雷猛的言行,正在从根基上,侵蚀、动摇着这个新生世界的秩序。
“我去会会他。”
一个平静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议会大厅内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萧毅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他没有穿那身代表至高无上权柄的混沌灰色长袍,仅仅是一身从废墟里找出的、洗得发白的简单布衣。他双手空空,那柄象征道主身份的权杖并未携带,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最不起眼的普通青年。
他没有召集任何护卫,就这么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出了议会大门。
广场上数万道目光瞬间聚焦于他身上。
萧毅穿过沉默的人群,径直来到雷猛面前。两人身形对比悬殊,一个如山,一个如竹,却在气场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雷猛城主。”
萧毅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和老友叙旧。
“你的话,我听到了。你想怎么做?”
雷猛没想到,这位已经登临世界之巅的道主,会以如此姿态,如此平和地与自己对话。他准备好的一腔热血与满腹质问,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微微一怔,随即胸膛挺得更高,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勇之气再次升腾,毫不畏惧地与萧毅对视。
“道主!我雷猛对您,对人间,绝无二心!但我认为,现在是战时!非常之时,就该行非常之事!”
他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咆哮,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我主张,立刻解散议会!由所有在战争中达到魂帝以上的强者,组成‘战时管委会’,以最高效率,统一调配所有资源,包括人力!”
“所有幸存者,无论男女老少,必须纳入编制,强制劳动!开垦、狩猎、修建工事!凭劳动换取定量的食物配给!不服从者,严惩不贷!”
“这,才是效率!这,才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萧毅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他等到雷猛说完,周围人群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时,才缓缓开口反问:
“那么,那些在战争中为了保护大家而伤残,如今已无法劳动的战士呢?那些嗷嗷待哺,只会啼哭的婴儿呢?那些步履蹒跚,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呢?”
“在你的‘效率’体系中,他们,该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像一柄无形的尖锥,狠狠刺向雷猛。
他那岩石般坚毅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呼吸为之一滞。
周围原本开始认同雷猛的民众,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思。他们之中,谁没有亲人伤残,谁没有需要赡养的老人?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雷猛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咬碎了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枭雄般的狠辣。
“为了大部分人的生存,小部分的牺牲……在所难免!”
“牺牲?”
萧毅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反而让直面他的雷猛,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我拼上一切守护人间,不是为了让一部分人,高高在上地去决定另一部分人的生死。更不是为了让所谓的强者,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奴役所谓的弱者。”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随即,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迷茫,或恐惧,或挣扎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我所要建立的人间,是让每一个努力耕耘的人,都能看到收获的希望!是让每一个孱弱无助的人,都能得到最基本的庇护!是让每一个生命,无论强弱,都拥有生而为人的尊严!”
“你的铁腕,你的效率,或许能让更多人活下来。但活下来的,不过是一群为了口粮而奔波,被剥夺了思想与自由的行尸走肉!”
“那样的世界,与神只高踞云端,视万民为圈养牲畜的旧时代,有何区别?!”
最后的质问,如同一道道精神层面的闪电,在所有幸存者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许多人眼中刚刚燃起的对“铁腕”的认同之火,瞬间开始动摇,熄灭。他们陷入了生存现实与道主所描绘的理想世界之间的剧烈挣扎。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雷猛身后,一名眼神狠厉的亲信,显然是“效率至上”的极端拥护者,他忍受不了这种理念上的辩驳,猛然发出一声咆哮,带着十几名同伙,疯了一般冲向不远处正在分发地薯种子的临时仓库!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抢夺!用最直接的暴力,来贯彻他们的“效率”!
“保护种子!”
负责维护秩序的议会护卫队脸色大变,立刻上前阻拦。
拳脚相加,兵刃出鞘!
几乎是瞬间,双方就爆发了流血冲突!一个护卫队员被一脚踹翻在地,怀里抱着的一小袋珍贵的地薯种子顿时散落一地!
“住手!”
雷猛双目赤红,发出怒喝,可一切已经迟了。
混乱,如同瘟疫,即将蔓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毅动了。
他没有冲向冲突中心,甚至没有移动一步。
他只是抬起手,那柄古朴厚重的【道主权杖】凭空浮现于掌心。
然后,轻轻地,往地上一顿。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仿佛来自世界本源的,柔和的灰色波纹,以权杖顿地之处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至全场。
波纹拂过。
所有参与械斗的人,无论是雷猛的手下,还是议会的护卫,他们眼中那刚刚升腾起的暴戾与杀意,瞬间被抚平。
他们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一副无形的枷锁牢牢捆缚,每一个关节都动弹不得。但这枷锁却没有带来任何痛苦,反而有一股温和而威严的力量,渗入他们的四肢百骸,平复着他们躁动的心跳与沸腾的血液。
精准到极致的掌控力。
威慑,却不伤一人。
整个广场,数万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陷入一片死寂。
萧毅的目光,越过人群,如两道实质的利剑,直刺雷猛的灵魂深处。
“我守护的,是每个人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而不是给你奴役他人的权力。”
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雷猛,我再说最后一遍。”
“人间,再无高低贵贱!”
无形的威压,并非来自力量的碾压,而是来自“道”的层面,来自这个新生世界根本法则的绝对镇压。
道主的威严,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豆大的冷汗,从雷猛的额角滚落,砸在干燥的黄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败了。
不是败在力量上,而是败在了理念与意志的对抗中。
在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下,他那颗象征着铁血与强权的高傲头颅,终于缓缓地,沉重地,低了下去。
远处,混在人群中的唐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那张曾经属于神王的脸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用至高的权力去强行维护平等,真是讽刺。统治的艺术,他还没入门。人心,可比宇宙法则,要难掌控得多。”
他似乎嗅到了机会的味道,在静静等待着萧毅犯下更大的,无法挽回的错误。
雷猛虽然当众服软,但他所代表的那套“效率至上,强者为尊”的理念,并未随着他低头而消失。在生存的巨大压力下,这颗种子,反而被更深地埋入了地下,转入暗处,开始秘密联络那些同样对现状不满的强者。
一场更大,更隐蔽的风暴,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