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威的重压,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脉,自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被挪开。
空气,从未如此自由,如此香甜。
幸存者们贪婪地大口呼吸,肺部传来久违的舒畅感,仿佛要将战火中失去的岁月,一口气全部补回来。短暂的死寂过后,劫后余生汇聚成的狂喜欢呼,几乎要撕裂这片新生的天穹。
然而,自由的空气中,萦绕不去的,是废墟燃烧殆尽后留下的焦糊味,以及那深入骨髓,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气。
一片欢腾的海洋中,一个稚嫩、微弱的哭声,突兀地响起。
“娘……我饿……”
那是一个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四五岁孩子,小脸蜡黄,嘴唇干裂,原本应该充满活力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对食物最本能的渴望。
这声哭泣,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所有人的狂喜泡沫。
震天的欢呼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沉寂中,一个又一个幸存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那被狂喜与激动暂时压抑下去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凶兽,开始疯狂地撕咬着他们的五脏六腑,吞噬着他们的理智。
现实,以一种最残酷,也最直接的方式,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大陆满目疮痍。
在那场席卷一切的【创世之罚】与最终的位面剥离中,旧有的一切生态都被彻底“格式化”。山川化为平地,河流改道干涸,所有可食用的动植物,几乎都在那场法则层面的浩劫中灭绝。
胜利的喜悦,在生存的巨大恐慌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道宫之巅,萧毅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由狂喜转为忧虑,再由忧虑转为茫然的脸。
他内视己身。
【人间神座】已与这片新生位面紧密相连,稳如磐石。那根曾是打狗棍,后为创世之笔的武器,如今已化作一柄古朴厚重的【道主权杖】,杖身之上,流淌着的是由数千万凡人守护意志汇聚而成的柔和光辉,代表着他守护此界的权柄。
而那尊聚宝盆,则彻底蜕变成了【创世之源】。
它悬浮于神座核心,如同一颗混沌色的心脏,拥有着创造万物的无上权能。但此刻,这颗“心脏”却黯淡无光,像一个被彻底榨干了所有电量的充电宝,只能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从新生的天地法则中汲取着微不足道的能量。
在最后那场豪赌中,他耗尽了一切。
想要像之前那样,挥手间变出金山银海、物资如潮,已然不可能。
看着下方那无数双期盼、依赖、甚至开始重新滋生恐惧的眼神,萧毅的心,沉了下去。
他迎来了自己作为【人间道主】的第一个,也是最严峻的考验:让所有人,活下去。
“传我谕令。”
萧毅的声音,通过【道主权杖】的增幅,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耳中。
“即刻起,成立【凡人议会】。由战争中功勋卓着者、德高望重者、百工技艺精湛者,共同组成。议会,将负责此后人间的一切重建事宜。”
这个决定,让下方骚动的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萧毅抬起手,将【道主权杖】指向天空。
他催动了体内仅存的,那最后一丝【创世之源】的力量。
灰色的创世之光,自权杖顶端射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片光雨,缓缓洒落。
光雨落在废墟的尘埃里,落在幸存者们的手中。
光芒散去,出现在他们掌心的,是一颗颗拳头大小、表皮呈灰褐色、散发着淡淡泥土气息的……种子。
“此物,名为‘地薯’。”
萧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无需肥沃土壤,无需充沛水源,只需埋入土中,三日便可发芽,十日便可收获。其产量,足以果腹。”
这是他动用最后的力量,以创世权能推演出的,最基础、最易生长的作物。
希望,再次被点燃。
但下一秒,新的冲突,便已爆发。
“凭什么他有十颗,我只有三颗?”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瞪着身边一个瘦弱的老者,眼中满是贪婪。
“我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多分我一些!道主,这不公平!”
种子数量终究有限,无法满足所有人。分配问题,立刻引发了争抢与质疑。人性的自私与混乱的阴影,在生存的巨大压力下,再次浮现。
“肃静!”
一声冷喝,如惊雷炸响。
萧毅手持【道主权杖】,立于高处。权杖顶端,那柔和而威严的灰色光芒,如同一轮小太阳,瞬间安抚了所有骚动与不安的情绪。
“今日之数,只是开始。”他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每一个人,“我承诺,三日之内,必有第二批种子。但若有人在此期间,挑起事端,抢掠同胞……”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人间裁决】之下,绝不姑息!”
人群,彻底安静了下来。
远处,两道狼狈的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哼,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舍命守护的凡人。”毁灭之神嗤之以鼻,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给他们一点压力,所谓的团结和信仰,就立刻土崩瓦解。一群改不了吃屎的蝼蚁。”
唐三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手持权杖,开始处理最具体、最琐碎的“民生”问题的萧毅。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万民敬仰的神王。但他所做的,是降下神恩,是颁布神谕,是决定战争的走向。他从未想过,也从未处理过,如何让几千万人,在明天,能有一口饭吃。
从对抗宇宙意志的救世主,到操心土豆分配的村长。
这转变,着实有些滑稽。
“别说风凉话了,”唐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们现在也是这群‘蝼蚁’的一员,他要是玩不转,我们都得饿死在这片破地方。”
资源匮乏的消息,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并非所有人都认同萧毅那“人人平等”的理念。
在饥饿的阴影下,新的矛盾,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而【创世之源】那缓慢的恢复速度,成为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